赵铭被陈师傅干脆拒绝后,那股偏执的劲头非但没消,反而如野火燎原般烧得更旺。他将失败简单归咎于“诚心”未够,于是变本加厉,施展他能想到的一切“表诚意”的手段。早晚蹲守陈师傅家门口成了例行公事,惹得邻里侧目,他也浑不在意,反将这视作“决心”的展示。
然而,那扇门始终紧闭,如同陈师傅淡漠的态度,纹丝不动。
这一日,天色阴沉得厉害,乌沉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闷雷在云后翻滚。赵铭不知从何处打听到青月与陈师傅关系匪浅,心思一转,竟直接寻到了青月家的小院外。他琢磨着,在一位“同道中人”的院门前表现“诚心”,或许效果更佳,说不定还能借青月之口,向陈师傅传递他的“执着”。
就在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时,赵铭看准时机,冲到青月家院门外,不顾地上泥泞污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冲刷,朝着青月家,更是朝着六楼那扇可能望见的窗户,用尽力气嘶喊:
“陈师傅——!弟子赵铭,求您收我为徒!弟子愿效古人之礼,程门立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您不收我,我便长跪不起——!”
凄风苦雨,电闪雷鸣,配合他刻意营造的悲情,这番景象确实颇有几分骇人的冲击力。
左邻右舍很快被惊动了。有老人撑着伞出来张望,见赵铭浑身湿透,跪在雨地里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紫,不由得心生怜悯。
“哎,这孩子,也太死心眼了……”
“是啊,多大的雨啊,跪这么久,心总是诚的吧?”
“老陈也是,就算不收徒,好歹出来劝一句,别真淋出病来……”
议论声夹杂在雨声中,隐隐传来。甚至有相熟的邻居看不下去,跑到六楼敲开陈师傅的门劝道:“陈师傅,楼下那孩子还在雨里跪着呢!看着怪可怜的。考验归考验,也别真把人弄出好歹来,这诚心,天地可鉴啊!”
陈师傅站在门口,神情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听着与己无关的故事。他只是淡淡回应:“多谢好意。路是他自己选的,后果自然自己承担。淋雨生病,是他的因果,与我无关。”
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清醒与疏离。邻居见他如此,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摇头叹息着离开。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陈师傅走到窗边,目光似乎穿透雨幕,清晰“看”到楼下那场闹剧——赵铭跪姿中刻意维持的“悲壮”,呼喊声中算计多于痛苦的浮躁,以及那股试图用“诚心”表象和舆论压力来绑架他的微弱意念。
苦肉计?道德绑架?他心中唯有漠然。这般为了虚幻“仙缘”而不惜作践自身、扰乱他人的心性,正是他最为排斥的浑浊因果。
雨水毫不停歇,赵铭在楼下跪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初的“悲壮”早已被冰冷的雨水和身体的痛苦消耗殆尽。期待的围观效应与同情未能撼动六楼分毫,邻居的劝说也如石沉大海。他开始感到刺骨的寒冷、疲惫,以及计划失败的恐慌和巨大的羞耻。
就在他精神濒临崩溃,准备放弃这徒劳的表演时,陈师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道口,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缓步而来。
赵铭精神一振,以为终于打动了对方,努力想挤出更“诚恳”的表情。
陈师傅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伞沿下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跪够了?”陈师傅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而冰冷,“若你以为这般作态,引来几句无关人等的同情,便能逼我就范,那是你痴心妄想。”
赵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陈师傅继续道,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入他心底:“我早已言明,你非向道之材,不过是借修行之名,行逃避之实,妄图用一个虚名掩盖你在现实中的无措。心神不定,人云亦云,毫无根基,却野心勃勃。这般心性,脚踏实地尚难立身,妄谈什么修行?”
字字诛心,剥开他所有伪装。赵铭瘫软在泥水里,浑身冰冷,连牙齿打颤的力气都快没了。
“收起你这套把戏。”陈师傅最后说道,“回去,面对你该面对的生活,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那才是你的正道。莫要再来扰人清静。”
说完,他不再多看泥泞中的人影一眼,转身,撑着伞,步履沉稳地消失在楼道阴影中,仿佛只是下来确认一件小事已了。
雨势渐小,围观的人群见没了下文,也渐渐散去。赵铭独自躺在冰冷的泥水里,前所未有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看轻、碾碎的屈辱感淹没了他。陈师傅这条路,似乎彻底断了。
然而,在雨水浇灌下,一个更危险、更扭曲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近乎麻木的脑海中悄然滋生——陈师傅这里走不通,那个青月……她也是修行之人,她家里……是不是也有“仙家”?如果……如果能从她那里……“请”到,或者……“借”到一点力量呢?凭什么他们可以,我就不行?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疯狂地占据了他的心神。他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眼神中重新燃起一种混杂着贪婪与怨恨的幽光。
陈师傅回到屋内,窗外雨声渐歇。他知道,点破迷障已是他所能做的极限。至于那年轻人是回头是岸,还是在歧路上滑向更深的深渊,已非他愿干涉之事。
只是,这拒绝的因果,似乎正以一种他预料之中、却更为麻烦的形式,悄然缠绕向一楼的青月。夜风带着雨后的湿凉拂过小院,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新一轮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