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外的天色已近黄昏。
余笙倚在窗边,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却并未回头。
“都安排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好似不愿开口。
“好了,六殿下亲自送来的请柬。”
陈谨礼走到余笙身后,在间隔大约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余笙此刻并不高兴。
余笙转过头来,不出所料,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不悦。
“所以这次,他们依旧打算让你去当活靶子?”
她皱着眉头,问得直白,“就像当初把你送给玉麟国那样?”
“不一样的。”
陈谨礼向前迈了半步,“当年是我一意孤行,如今是……”
“为了保住我这个累赘?”
余笙死死盯着他,话音尚且还算温和。
却叫人听着,好似质问审讯。
陈谨礼走近她跟前去,缓缓蹲下,拉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
“我从没这么想过,你知道的。”
他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但玉麟国必须有人牵制,而你……”
“而我见不得光。”
余笙挣开他的手,起身退到阴影里。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疲惫:“你有没有算过,回来以后,你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出了北陵侯府,跑去晏河逞英雄。”
“离开晏河,又在云来城逞英雄。”
“好不容易把你哄到了梅花山庄,本以为能把你按在门中,别再出去冒险了,你倒好……”
“浮墨山,青山城,化龙池,你是斗完妖兽斗水匪,斗完水匪斗权贵。”
“眼下连萧太后都斗垮了,又打算接着去斗玉麟国?”
“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可我不希望是你!”
余笙忽然抬高了声音。
陈谨礼这才看清她眼眶微红,眼神近乎哀求。
“你明知道这次更危险的!一旦让玉麟国的那些老怪物发现,你想过会是什么后果么?”
“所以必须得去。”
陈谨礼轻叹了一声,走上前来,双手按在她的肩头上,“余笙,看着我。”
他极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唤她。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轻声说,“你知道的。”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为了家国大义,为了……”
“为了让你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
陈谨礼打断了她。
余笙一愣,不知怎的,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陈谨礼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却被余笙一把拍开。
“天字号的傻子!”
她红着眼睛瞪过来,“我几时在乎过这个?“
“可我在乎啊。”
陈谨礼耸了耸肩,“我可看出来了,难得出趟门,你可比待在后山别院里高兴多了。”
“刚好有个法子,能让你不必再刻意躲藏,又刚好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不去做,我会后悔的。我……唔!”
陈谨礼好似忽然浑身过电。
余笙忽然凑了过来,用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堵住了他的嘴。
他根本未曾想过会是这个发展。
余笙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几乎是在他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把他想说的话,悉数堵死在了喉咙里。
分开时,两人嘴上都是血,也不知是谁的。
余笙抹了一把嘴角,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眼神却不闪不避。
“够清楚了么?”
她追问道。
“……清楚了。”
陈谨礼愣了许久,方才埋头失笑起来,“就为这,我也得好好活着。”
余笙别过脸去:“那你还上赶着去出头?”
“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摸出请柬,塞进余笙手里,“看背面。”
余笙将信将疑地接过来,这才瞧见请柬背面,画着一道极其复杂的阵纹。
单看符文的数量,这就得是一道六境法阵!
余笙指尖拂过那些纹路,忽然睁大眼睛:“这是……”
“共生之法。”
陈谨礼解释道,“裕皇太妃亲手布置的,龙脉不破,我命不绝。我这枚‘鱼饵’,太妃还是十分爱护的。”
“即便真有六境高手突破重围杀到我跟前,也奈何不了我。”
“可惜是一次性的,但也足够让旁人望而却步,往后不敢打我主意了。”
余笙死死攥着请柬,指节发白:“那你不早点拿出来?”
“你也没给我机会啊。”
陈谨礼两手一摊,脸上闪过一丝怪笑,“再说了,我要是早拿出来,岂不是亏大发了?”
“我!”
余笙捏起拳头就要打,却终究没能下得去手,整个人都泄了气,埋头靠在陈谨礼肩头上。
“陈谨礼,你就是个混蛋!”
“我知道。”
陈谨礼拍了拍她的后背,轻笑道,“所以你得看着我,别让我真把自己作死了。”
“你还是趁早去死吧!”
说着余笙便要一脚把他踹开,却被一把抱住,任她如何挣扎,死活就是不松手。
忽然,帐外传来脚步声,两人赶忙分开。
陆修远挑帘进来时,看到的是余笙背对门口整理衣襟,而陈谨礼正一本正经地研究案上的药方。
“咳……”
陆修远假装没看见陈谨礼嘴角的血痕,“老爷子说,药浴还得再泡三次。”
他放下药包,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单独泡。”
余笙转头就走,经过陈谨礼身边时,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脚。
陆修远看着陈谨礼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终是忍不住爆笑。
“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子了?”
“闭嘴吧你!”
陈谨礼揉着脚背,脸上笑意却根本藏不住。
陆修远把药包扔给他:“说正事,太医刚走,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
他压低声音,“六殿下让我转告,三日后有场演武,专程为你准备的。”
陈谨礼挑了挑眉毛:“试剑?”
“试人。”
陆修远神色凝重,“据说今次大庆上另有安排,我不便多问,具体的情况会有人告诉你的。”
话未说完,余笙去而复返,挑开门帘:“陈谨礼,你出来。”
陈谨礼赶忙快步跟上,跟着她走到院中。
余笙板着脸:“伸手。”
陈谨礼乖乖伸出手,余笙二话不说,从袖下取出一根精心编织过的红线,在他手上缠了三圈,打了个死结。
“敢弄丢了试试,你就等着看有多少人追杀你吧!”
她恶狠狠地说道。
陈谨礼细细翻看了一番,并未看出什么特别,唯独手工精巧,一看便知花了不少功夫。
“你自己编的?”
“呸!这是我家栓狗用的!”
余笙没好气地白了陈谨礼一眼,转身就走,这回是真没打算回头了。
陆修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看来有人比太医管用。”
“确实管用。”
陈谨礼仍旧翻看着手上的红线,“搞得我都不敢拼命了。”
陆修远拍拍他肩膀:“走吧英雄,别臭美了,药浴要凉了。”
陈谨礼点了点头,转身跟上。
“就快了……”
他在心中暗自喃喃。
这场开国大庆落幕后,龙武国之内,总算是能短暂的平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