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窗棂斜切进来，落在叶无痕的袖口。他没有动，呼吸依旧平稳，像一尊凝固在书架旁的泥像。可那道雷痕仍在跳动，热度顺着血脉往上爬，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牵引着。
他知道刚才那一幕并未结束。
萧红绫走了，但她的因果网还在。那枚铃铛刻下的追踪印记，正悄然潜伏在空气里，等待他释放一丝灵力波动，便会立刻锁死他的位置。
他不能暴露。
也不能退。
藏书阁底层恢复了死寂，其他杂役或歪头打盹，或蜷缩在角落翻旧卷。唯有他，指尖在袖中缓缓滑过噬魂链的节扣，一寸寸收紧。
片刻后，他起身，动作迟缓地将水桶推回墙角。桶底与石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刮响。他故意绕了个远路，走向西侧通风井——那里是药谷气流交汇处，常年弥漫着苦涩药味，也是外门药师夜间巡查的必经之地。
他蹲下身，假装整理一堆残破书册。指尖悄然渗出一丝极微弱的本源波动，模拟出雷纹节点被吞噬后的“空缺频率”。这是陷阱，也是诱饵。
只要有人察觉这种异常，就说明……对方早已盯上这片区域。
三息之后，墙角传来一阵黏腻的爬行声。
八只节肢缓缓探出阴影，漆黑如墨，关节泛着暗红血光。紧接着，一只人面蛛拖着臃肿躯体爬出，脸上竟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双目紧闭，嘴角却咧到耳根。
蛛背上坐着一人，灰袍裹身，手持一根骷髅杖。杖头眼窝幽深，正低声哼着一段荒腔走板的葬歌。
“小杂役。”那人开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枯骨，“装睡挺像，可你左臂的雷痕还在发烫——你在等我？”
叶无痕缓缓抬头。
眼前之人正是墨玄，传闻中那个医死掌门亲眷、背着四十九个冤魂药瓶的疯药师。他坐在人面蛛上，姿态懒散，嘴角挂着讥诮的笑，仿佛看穿了一切。
“我不认识你。”叶无痕低声道，语气带着杂役惯有的怯懦。
墨玄冷笑一声，骷髅杖轻轻一点地面，杖头张嘴吐出三个字：“九叶雷莲。”
叶无痕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那是生长于紫霄宫雷池深处的奇药，百年一开，仅存半刻钟便化为齑粉。唯有在子时雷光最盛之际采摘，才能保全药性。而雷池周围布满禁制，稍有触碰便会惊动整个藏书阁守卫系统。
“你想让我去偷？”叶无痕垂下眼，手指不动声色地按在袖中碎石上。
“不是偷。”墨玄晃了晃腰间的一个琉璃瓶，瓶内液体呈暗紫色，隐约有面孔在其中扭曲挣扎，“是交换。我给你‘蚀骨销魂散’，你要替我取来九叶雷莲。”
叶无痕没接话。
墨玄也不急，慢悠悠从袖中抽出另一个小瓶，递了过来：“先看看货。”
叶无痕迟疑片刻，伸手接过。
就在指尖触碰到瓶身的刹那，他体内本源之瞳悄然转动。视野穿透琉璃，直抵瓶中核心——
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出来。
法令森严，眉心有一道竖疤，正是三年前暴毙的执法长老！此人曾执掌刑堂，手段酷烈，死后官方宣称魂飞魄散。如今却被封在这小小药瓶之中，面容扭曲，似在无声嘶吼。
这不是毒药。
这是钥匙。
一个能打开紫霄宫密道、知晓所有口令的活口令。
叶无痕压下心头震动，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猩红暗芒，随即隐没。他装作不懂，只问：“这药……真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
“你要杀谁？”墨玄反问，眼中闪过一抹锐光，“放心，瓶里的‘老师傅’认得所有密道口令，也能帮你避开巡夜傀儡的路线。只要你别在动手时抖得太厉害。”
叶无痕沉默两息，终于点头：“三日后子时，药匣送上去时，我会动手。”
墨玄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聪明人活得久——别让我失望。”
他收回药瓶，骷髅杖轻敲叶无痕肩头，力道不大，却震得骨骼微麻。下一瞬，人面蛛调转方向，八足无声爬向墙角阴影，转眼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叶无痕站在原地，指尖缓缓收拢。
他知道，这场交易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墨玄为何能自由出入紫霄宫边缘？为何随身携带执法长老残魂？又为何偏偏选中他这个“杂役”做交易？
答案只有一个——对方早就盯上了藏书阁的漏洞，而他手臂上的雷痕，不过是引子。
他低头看向袖中，那枚装着“蚀骨销魂散”的药瓶静静躺着，瓶身微温，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轻轻撞击。
忽然，左臂雷痕猛地一颤。
这一次，不是发热，而是刺痛。
像是某种东西正在苏醒。
他抬眼望向楼梯上方，三层走廊空无一人，可空气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整座藏书阁都在屏息。
就在此时，通风井上方传来一阵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一片薄如蝉翼的银叶缓缓飘落，打着旋儿，最终贴在了他的鞋尖。
叶无痕俯身拾起。
叶片边缘刻着细密符文，中央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晶核，正散发着微弱的雷光。
这不是自然产物。
是标记。
有人在他与墨玄交谈时，悄悄投放了监视物。
他不动声色地将银叶收入袖中，目光再次扫过通风井的方向。
风已停。
药味散尽。
可他知道，刚才那一瞬的交锋，已经惊动了某些不该惊动的存在。
他缓缓靠回书架，闭上眼，像是困极的下人。
右手却已悄然握紧噬魂链。
链身冰冷，却隐隐传来一丝回应般的震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渊深处，缓缓睁开了眼睛。
叶无痕没有动。
月光移到了他的手腕。
袖口滑落半寸，露出那道雷痕。
它正在跳动，节奏越来越快，像是在呼应某个即将到来的时刻。
楼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有人踩碎了一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