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山道吹来，带着药王谷方向的腥气。
叶无痕站在柱后，指节掐入掌心，用痛意压住体内翻涌的躁动。肩胛处那枚六瓣血印仍在发烫，像一块烙铁贴在皮肉之下。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串赤足脚印——他知道，虚影已散，真正的危险不在身后，而在前方，在那座被火光照亮的擂台上。
紫霄宫比武台设在藏书阁南侧广场，青石铺地，边缘刻着镇压阵纹。此刻火焰腾空，映得半边天穹泛红。观战席上长老端坐，弟子林立，喧声如潮。他低头拖着破布扫帚，混在杂役队列中缓缓前移，衣角沾着雷池残液，湿冷黏腻。
东侧阴影区近了。
他停下脚步，借清扫动作掩护，右手指尖轻触地面。本源之瞳悄然开启，视野穿透石板，捕捉到残留的雷属性波动——正是昨夜雷池异动时逸出的能量余韵。这些微弱乱流能干扰神识探查，是他唯一可依的屏障。
擂台上，萧红绫缓步而出。
星辰披风垂落身后，每一步踏下，脚下石纹便浮起一道金线。她未持兵刃，只将左手负于腰间，指尖轻搭青铜铃铛。火焰自她足底升腾，却不灼人，反倒凝成羽翼般的形状，在空中轻轻摇曳。
第一场对手是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手持一杆雷纹枪，气势凌厉。刚一交手，枪尖爆开三朵雷花，直取咽喉、心口、丹田。
萧红绫不动。
火焰羽翼忽地收拢，又猛然展开。一道紫焰横扫而出，雷枪当场熔断，残渣落地尚在冒烟。那弟子踉跄后退，还未站稳，地面骤然裂开，九条火蛇窜出，缠住四肢百骸，将他高高抛起，又重重摔落。
胜负已分。
人群哗然。
叶无痕却盯着那团火焰核心。就在火势最盛的一瞬，他的瞳孔深处，九重漩涡无声旋转。冰晶自左眼角浮现，迅速融化，顺着颧骨滑落，混入额前汗水。
他看见了。
火焰之中，并非纯粹灵力流转。无数细若游丝的金色线条穿梭其间，如同蛛网般织成一张隐秘之图。其中三条尤为粗壮，一端深植于萧红绫体内，另一端则穿过人群，直连向观众席三位闭目长老的手腕——他们袖口下，各有一圈暗金色印记，正与因果线同步明灭。
这不是比武。
是仪式。
是操控。
他默记三条因果线路径：左侧老者眉心有疤，印记呈环状；中间妇人指节修长，印记如锁链缠绕；右侧男子气息阴沉，印记似荆棘盘绕。三人看似静坐观战，实则神魂已被某种契约牵引。
不能再看太久。
他正欲收回视线，忽然察觉异样——某条因果线竟微微颤动，随即调转方向，沿着原路逆向延伸，穿破人群，直指他藏身角落！
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他立刻切断本源之瞳的输出，任由左眼冰晶彻底融化，滴落在肩头破衣上。同时低头，假装擦拭扫帚柄上的污渍，动作自然得如同一个因高温出汗而擦脸的普通杂役。
可他知道，来不及了。
擂台上，萧红绫已收火归息。她转身，目光如电，穿透层层人影，精准落在他所在的位置。
她停住了。
不是扫视，不是怀疑，是**锁定**。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下腰间铃铛。
无声。
但空气仿佛扭曲了一瞬。
叶无痕全身肌肉绷紧，却不敢动弹。他感知到一股无形之力拂过体表，像是有细针在皮肤上轻轻划过——那是因果领域的试探，极轻，极快，若非他识海深处残留着轮回印记的共鸣，根本无法察觉。
他缓缓后撤半步，借清扫动作掩护，将肩头那块沾有雷池残液的破布悄悄掀起，覆于颈后。残液微弱的雷属性与体内尚未完全融合的紫金雷弧产生轻微共振，形成一道紊乱波纹，恰好掩盖了他自身的能量轨迹。
第二步，再退。
第三步，退至柱后阴影最深处。
他屏息，心跳放缓至近乎停滞。身体靠着冰冷石柱，右手悄然按在腰间噬魂链上。链身微温，不是预警，而是……某种熟悉的悸动。仿佛昨夜那场记忆回溯仍未散去，残留在金属纹理中的气息正在低语。
擂台上，萧红绫仍望着这边。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又像是错觉。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后台通道。星辰披风随风轻扬，火焰熄灭，只余一地焦痕。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杂役们也陆续收拾工具准备撤离。叶无痕依旧蜷在阴影里，指尖掐着掌心，直到痛感让他确认自己还清醒。
他成功了。
记录下了三条异常因果线，识破了长老与圣女之间的隐秘联系。虽一度被察觉，但未暴露身份。更重要的是——他确定了那股操控之力并非来自萧红绫本身，而是通过九霄天火为媒介，由外部强行牵引。
问题是，谁在控制？
叶家老祖？天道化身？还是紫霄宫内部早已腐烂的根系？
他不敢深想。
肩胛处血印突然剧烈跳动，一阵刺痛贯穿神经。与此同时，体内那道紫金雷弧也开始不安游走，与血毒相互冲撞，引发阵阵痉挛。他咬牙忍住，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不能倒在这里。
他扶着石柱缓缓起身，准备悄然离场。可就在此时，一声清喝自后台传来。
“下一场，萧红绫对阵外门首席——林昭！”
人群再度沸腾。
叶无痕脚步一顿。
他知道林昭。三年前曾在藏书阁外见过一面，天赋平平却意志坚韧，曾独自守阁七日对抗妖兽潮。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圣女的擂台上。
除非……
是祭品。
是为了让那三条因果线汲取更多力量。
他重新退回阴影，目光死死盯住后台入口。不多时，萧红绫再次现身，神色比先前冷了几分。她不再披星辰披风，只着一袭素白长裙，腰间铃铛也不见踪影。
但她双手交叠于胸前，掌心托着一团跳动的火焰。
那火呈暗紫色，边缘泛着金纹，赫然是双生雷灵融合后的法则雏形！
叶无痕瞳孔骤缩。
她怎么会掌握这种力量？
难道昨夜雷池异动，不止他一人得利？
还是说……有人将残余雷核，提前植入了她的体内？
擂台震动。
林昭提剑登台，剑身铭刻“守心”二字。他抬头看向萧红绫，眼神坚定，毫无惧色。
“请赐教。”
话音未落，萧红绫抬手一挥。
暗紫金纹火焰脱掌而出，化作巨网当头罩下。林昭举剑格挡，剑刃触及火焰瞬间，竟发出金属断裂之声。他整个人被掀飞出去，砸在阵纹边缘，口吐鲜血，却仍挣扎着要站起来。
叶无痕看得清楚——那火焰不只是攻击，更在吞噬。吞噬林昭的灵力，吞噬他的意志，甚至……吞噬他的记忆。
因果线在疯狂闪烁。
三位长老手腕上的印记光芒大盛，尤其是那名眉心带疤的老者，嘴角竟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够了。
叶无痕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撕裂皮肉。他知道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可若再任由她继续，下一个牺牲者，或许就是他自己。
就在他准备冒险出手之际，萧红绫忽然停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猛地合掌，将那团火焰强行捏灭。火光消散刹那，她猛然抬头，目光再次射向叶无痕藏身之处。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嘴唇微启，声音极轻，却穿透嘈杂，清晰传入他耳中：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