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夜影城堡中悄无声息地流淌,如同地底暗河,带走一些东西,也沉淀下一些难以磨灭的印记。
距离那场发生在书房、混合着鲜血、泪水与彻底臣服的“教导”,已然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日子。
艾尔脖颈上那狰狞的咬痕与按压造成的创伤,已逐渐愈合。
厚重的、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绷带缠绕在其上,遮掩了曾经的惨烈,却也像一道无声的提醒,日夜触碰着艾尔的皮肤,唤醒着那段混合着极致痛苦与认知崩溃的记忆。
他依旧每日前往伊萨的修炼场,进行着“心剑”的修习。
触摸到门槛之后,道路并未变得平坦,反而更加崎岖。
他行走在那条被瑟尔特认可的、利用自身执念的扭曲路径上,伊萨的目光依旧冰冷,带着那份难以消弭的不适与疏离,但艾尔已不再像最初那般为此感到不安。
他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一条只属于瑟尔特与他、由痛苦与执念铺就的独木桥。
——————
这日清晨,艾尔如同往常一样,在例行训练后,安静地跪坐在瑟尔特书房中那熟悉的位置。
晨光透过高窗,被彩绘玻璃滤成稀薄而冰冷的色彩,投映在厚重的地毯上。
壁炉尚未点燃,瑟尔特端坐于书桌后,正审阅着一份来自北部边境的矿产报告。他神情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那片由文字与数字构筑的世界里。
艾尔低眉顺目,努力让自己像一件无声的摆设。
脖颈上的绷带束缚感依旧清晰,伤口愈合时带来的细微痒意,混合着对那日疼痛的记忆,让他无法完全平静。
他能感觉到瑟尔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他身上,如同无形的探针,但他不敢抬头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书桌后传来了羽毛笔被放下的轻微声响。
“过来。”
瑟尔特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随意的召唤。
艾尔的心脏微微一紧,依言起身,走到书桌前,在距离瑟尔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垂首而立。
瑟尔特的目光落在他脖颈缠绕的白色绷带上,那目光平静,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他并未询问伤势如何,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然后,他伸出了手。
那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越过了书桌的边缘,径直探向艾尔的脖颈。
艾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呼吸瞬间屏住。
尽管知道伤口已基本愈合,但那个位置所承载的记忆太过沉重,瑟尔特指尖的靠近,本能地唤起了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混合着恐惧与颤栗的条件反射。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瑟尔特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落在了绷带的边缘。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奇异的耐心,开始一圈一圈,解开那缠绕的白色布条。
艾尔僵立着,一动不敢动,只能感受到那微凉的指尖偶尔擦过自己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他被迫微微仰起头,配合着对方的动作,冰蓝色的眼眸低垂,视线落在瑟尔特胸前那片墨蓝色的衣料上,心跳如擂鼓。
绷带一层层松脱,空气中草药的清苦气味似乎浓郁了一些。
当最后一层绷带被轻轻取下,微凉的空气骤然接触到他脖颈许久未见天日的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微弱的刺激感。
瑟尔特将取下的绷带随意放在一旁,目光落在了艾尔的脖颈上。
原本狰狞可怖的伤口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生的、比周围肤色略浅一些的平滑皮肤。
血族的强大愈合力让那里没有留下明显的凸起或扭曲,只在原本咬痕最深处的位置,留下了两个极淡的、几乎与周围肤色融为一体的微小印记,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而之前被用力按压的那片区域,更是光滑如初,仿佛那场几乎令他崩溃的碾磨从未发生。
然而,无论是艾尔,还是瑟尔特,都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之下,埋藏着什么。
瑟尔特的手指,并未离开。
他抬起手,用冰凉的指腹,极其轻缓地、抚上了那片新生的皮肤。
先是轻轻摩挲着那两个极淡的印记,然后缓缓划过整个曾经被鲜血浸染、被他唇齿肆虐过的区域。
那触碰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怜爱的探索意味。没有用力,没有按压,只是单纯地感受着那片皮肤的触感,确认着愈合的成果。
这过于温柔的触碰,与记忆中那撕裂般的疼痛和冷酷的碾压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让艾尔的心绪再次陷入了剧烈的混乱。
他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触碰所勾起的、庞大而复杂的情绪洪流。
那日的痛苦、恐惧、屈辱、崩溃,以及最后在那片血与泪中得到的、关于自身存在的残酷认知,如同沉在水底的冰山,在这一刻被这轻柔的抚摸猛地搅动,浮出水面。
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一种......渴望被理解(尽管他知道这近乎奢望)的软弱。
“Sire......当时,”艾尔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响起,带着一丝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打破了这片静谧。他依旧垂着眼,不敢看瑟尔特,声音轻得如同梦呓,“......真的很疼。”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这像是一种抱怨,一种软弱的控诉,与他彻底臣服、承认自身归属的姿态格格不入。
他紧张地等待着,等待着可能的、冰冷的回应,或者更甚的、再次降临的惩罚。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
低笑。
那笑声很轻,短促,从瑟尔特的喉咙深处溢出,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愉悦的振动。
它不像平日里那种冰冷的、带着嘲讽或算计的笑意,而更像是一种......听到某种有趣或意料之中事情时,自然流露的反应。
艾尔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全然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望向瑟尔特。
瑟尔特并没有在看他。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艾尔的脖颈上,指尖也仍在缓缓抚摸着那片肌肤。但他淡色的唇角,确实勾起了一个清晰的、虽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那笑意浸染了他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眸,使得那片永恒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一角,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慵懒与满足的神采。
瑟尔特在笑?
因为他说......很疼?
艾尔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笑容背后的含义。
是觉得他的诉苦很可笑?还是......别的什么?
瑟尔特并没有让他疑惑太久。
他停止了抚摸,指尖最后在其中一个淡色印记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手。
他抬起眼,对上了艾尔那双写满茫然与震惊的蓝眸,脸上的笑意并未完全消退,使得他那张惯常冰冷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邪异的俊美。
“我知道。”
瑟尔特开口了,声音低沉,却不再像以往那样充满压迫感,反而带着一丝慵懒的、仿佛饱食后的餍足。那语气平淡,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艾尔。
他知道?
他知道很疼?
所以他当时是......故意的?刻意收敛了麻痹的效果,刻意放缓了吸吮的速度,刻意在之后用那样残酷的力道按压伤口......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大化那份疼痛?
而他现在,因为听到了这份迟来的、关于疼痛的诉说,而感到了......愉悦?
这个认知,比任何直接的惩罚都更让艾尔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战栗。
这不是因为愤怒或残忍而施加的痛苦,而是......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带着明确目的的“塑造”。
而瑟尔特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看着他痛苦、崩溃、最终在痛苦中认清现实、彻底沉沦的整个过程。
他的痛苦,成了取悦瑟尔特的养料。
这本该让他感到恐惧和愤怒,但奇异的是,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扭曲的安心
至少,他的痛苦是有意义的。
至少,它被“需要”着。
至少,它让瑟尔特......笑了。
瑟尔特看着艾尔眼中剧烈的情绪变化,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才那段关于疼痛的对话,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愈合得不错。”他评论道,目光再次扫过艾尔的脖颈,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艾尔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脖颈上被抚摸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而轻柔的触感,与记忆中尖锐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混乱而深刻的烙印。
瑟尔特已经重新拿起了羽毛笔,目光落回了桌上的文件,似乎准备继续他被打断的工作。
“去吧。”
熟悉的、标志着会面结束的指令。
艾尔恍惚地躬身行礼,动作有些僵硬。他转身,向着门口走去,脚步虚浮。
直到走出书房,关上那扇沉重的木门,背靠着冰凉的石壁,他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的能力。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触摸着自己脖颈上那片新生的皮肤。
光滑,平整,几乎看不出曾经的惨烈。
但那份疼痛的记忆,以及瑟尔特方才那声低笑和“我知道”三个字,却像最深刻的铭文,牢牢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疼痛是真实的。
瑟尔特的知晓与掌控,也是真实的。
他缓缓闭上眼,将脑海中翻腾的、复杂的情绪强行压下。
他活着。
他存在着。
以这种被定义、被掌控、与痛苦共存的方式。
而这,似乎……就是他所能拥有的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