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响极轻，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冬夜寒风卷落了一片松动的瓦。但沈逾明和顾清辞都听得真切，绝非寻常。
“待着别动。”沈逾明低声对顾清辞道，自己则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侧身，借着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院子里积雪未融，在檐下灯笼映照下泛着清冷的光。夜色沉沉，不见人影，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轻响。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沈逾明并未放松警惕。他回来得太快，新立的格物院又太过敏感，有人按捺不住前来窥探，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他轻轻打开一条门缝，对守在外面的阿成使了个眼色。阿成立刻会意，打了个手势，带着两名护卫，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向着刚才声响传来的侧院屋顶方向摸去。
顾清辞也走到沈逾明身边，手中已握住了那柄匕首，低声道：“会不会是周文远的人？他刚走不久。”
“不一定。也可能是圣火教的探子，或者……其他对我们感兴趣的人。”沈逾明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看来，这格物院的围墙，得再加高一点，还得养几条厉害的狗。”
片刻后，阿成返回，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小块深色的、边缘参差不齐的布料。“伯爷，屋顶有踩踏的新痕，瓦片有松动。在屋脊背阴处发现了这个，像是匆忙间被瓦片勾破扯下来的。”他将布料递给沈逾明。
布料是常见的夜行衣材质，厚实粗糙，染成深灰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没什么特殊标记。但沈逾明凑近闻了闻，眉头微蹙。布料上除了灰尘和夜露的气息，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有些特殊的腥气，不像汗味，倒像是……某种药物或香料长期浸润后留下的。
“让雷豹回来之后，看看这个。”沈逾明将布料交给阿成收好。雷豹在军中待过，又在江湖走动过，见识广些，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这一夜，格物院加强了警戒，沈逾明和顾清辞也歇在了院中的厢房，没有再回伯府。所幸，后半夜再无异动。
第二天，沈逾明一边安排人加固院墙，采购护院犬只，一边开始着手对“星陨铁”进行初步研究。他让匠人打造了几个特制的、内衬胶泥和丝绸（绝缘）的木盒，用来盛放和测试样本。又找来了磁石、铜线等物。
首先测试的是磁性。“星陨铁”本身并不具有强磁性，至少他手头这几块样本，无法像磁石那样吸附铁屑。但当他把磁石靠近时，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排斥力，非常细微，需要静心才能察觉。
“有趣……”沈逾明记录下这个现象，“不是铁磁性，但似乎对磁场有微弱的抗性？”
接着是导电性。他用铜线连接简易的验电器（用丝绸摩擦过的玻璃棒吸引包铜箔的木髓球），然后将“星陨铁”接入电路。验电器几乎没有反应，证明其导电性极差，近乎绝缘体。
但当他在相对黑暗的环境下，用丝绸快速摩擦“星陨铁”表面时，顾清辞在一旁轻声惊呼：“逾明，看！好像有光！”
沈逾明定睛看去，在摩擦的瞬间，石头表面确实闪过几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蓝色电火花，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
“摩擦起电……但这电火花似乎比寻常石头要明显一点？”沈逾明若有所思。这石头或许有特殊的电子活跃性？
他将一小块样本放入耐高温的陶坩埚中，尝试用炭火加热。石头在高温下颜色逐渐变成暗红色，但并未融化（熔点显然极高），也没有明显的气味或烟雾产生。等待冷却后，发现其硬度似乎有所下降，用特制的钢锉能留下更明显的划痕。
“高温会改变其部分物理性质……”沈逾明记录下来。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月亮寨的地下工坊需要反复锻打和淬火。
一整天，沈逾明都沉浸在各种简陋却有针对性的测试中，试图从物理层面勾勒出这种奇矿的特性。顾清辞则在一旁协助记录，并运用她的医药知识，尝试用不同的药液（酸、碱等）滴在样本上，观察反应，可惜都没有明显变化。
傍晚时分，雷豹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回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伯爷，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两个月前，有一伙从滇南来的马帮在城西的‘悦来栈’住过，他们主要贩卖药材和皮货，但私下里好像也倒腾些‘山里稀奇古怪的石头’。不过他们只住了三天就匆匆离开了，方向像是往北边去了。客栈伙计说，那伙人里有个戴斗笠的，很少露面，说话带点古怪口音，不像寻常马帮汉子。”
“还有，”雷豹压低声音，“我找黑市上的朋友打听了，最近京城地下，似乎有人在暗中收购关于‘西南异闻’、‘古墓宝藏’的消息，开价不低，但很警惕。对方身份不明，中间人只说是‘北边的豪客’。”
北边的豪客？沈逾明手指敲击着桌面。是草原部落？还是……北方的某位王爷？或者，只是障眼法？
他将昨晚发现的布料递给雷豹：“你看看这个，可有什么发现？”
雷豹接过，仔细查看，又放到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这味道……有点像‘鬼面藤’汁液浸染后的气味，很淡，但逃不过我的鼻子。‘鬼面藤’是南疆沼泽特有的一种毒藤，汁液腥涩，少量外用可麻痹止痛，但处理不当会有毒性。通常只有常年在南疆山林活动、熟悉草药的人，才会用这个来处理衣物，防虫防瘴，也带点威慑毒虫的意思。”
南疆山林活动的人？沈逾明眼神一凝。圣火教活跃于西域，但并非不能招募或雇佣南疆的人手。或者……是月亮寨的余孽？岩刚虽死，其党羽未必清理干净了。
“看来，盯上我们的，不止一方。”沈逾明缓缓道，“周文远代表朝中某些人的试探，圣火教或其雇佣的探子，可能还有对‘异闻宝藏’感兴趣的江湖势力……咱们这格物院，还真是个香饽饽。”
“伯爷，要不要……”雷豹做了个手势。
“暂时不用。”沈逾明摇头，“加强防备，静观其变。他们这次只是窥探，说明还没下定决心，或者没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们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加快研究，同时……也该给陛下一点阶段性的‘成果’看看了。”
他需要向皇帝证明，格物院和他这个提举，是有价值的。同时，也要适当地抛出一些信息，看看各方的反应。
“对了，”沈逾明想起一事，“你再去查查，京城里有没有擅长天文星象，尤其是对‘陨星’有研究的奇人异士？不拘是钦天监的，还是民间的。”
“陨星？”雷豹一愣。
“嗯。”沈逾明看向那块“星陨铁”，“既然传说这是星辰坠落所化，那么从天象记录中，或许能找到一些对应的线索。比如，大约什么年代，有大型陨星坠落在西南方向的记载。”
雷豹领命而去。
顾清辞走到沈逾明身边，看着他在纸上写下的“强磁”、“雷电”、“摩擦生电”、“高温变性”、“疑似陨石”、“能量富集”等关键词，轻声道：“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沈逾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有一些，但还太模糊。清辞，我可能需要去一趟钦天监，查阅历代天象记录。另外，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制作一个更精密的‘验电器’，以及……想办法搞到一点‘硫酸’。”
“硫酸？”顾清辞疑惑，这个词对她来说很陌生。
“嗯，一种……腐蚀性很强的水，可以用来检验一些东西。”沈逾明简单解释，心中却在想，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炼丹师或者某些工匠，会不会已经制出了类似的东西？
正当他规划着下一步的研究时，阿成又走了进来，这次脸色更古怪了：“伯爷，府上来人传话，说……说齐王府派人送了份请柬过来，邀请您三日后，赴齐王府的‘赏梅宴’。”
齐王府？沈逾明眼神骤然锐利。齐王，陛下那位因“谋逆”被圈禁数年后“病故”的皇叔？他的后人，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他这个刚刚卷入“山神之眼”风波的新任格物院提举，下了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