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秋色里的汽水瓶
北京大学的银杏叶黄透时,林晚秋收到个沉甸甸的包裹。牛皮纸拆开,露出台崭新的录音机,燕舞牌的,正放着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谁寄的?”室友凑过来,指着包裹里的信笺,“字真好看。”
林晚秋摸着录音机上的刻痕,是朵小小的山楂花。陈阳的字迹力透纸背:“周末去王府井的铺子,给你留了酸梅汤。”
周六的公交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她攥着月票挤在后门,红毛衣的袖口沾了点灰。到站时被人潮推下车,抬头就看见“晚秋汽水”的招牌,蓝底白字,在胡同口亮得扎眼。
“你咋才来?”陈阳穿着白大褂,正往玻璃柜里摆易拉罐,看见她就笑,“酸梅汤熬了三回,才调出你喜欢的甜度。”
铺子比县城的宽敞,墙上挂着她的速写,画的是鸭绿江畔的老房子。冰柜换成了立式的,里面码着新出的塑料瓶装汽水,标签上印着她的侧脸,扎着马尾辫。
“你咋把我画上去了?”她的指尖划过标签,脸红得像柜台上的苹果。
“这叫品牌形象。”陈阳递给她杯酸梅汤,冰块碰撞的脆响里,混着他的声音,“北京办事处就设这儿,以后你放学就能来。”
玻璃门被推开,进来个穿西装的男人,是饮料厂的经销商。“陈老板,这批货我们要五千箱。”
陈阳翻开账本:“得等下周,现在的产能跟不上。”他忽然转向林晚秋,“你说要不要再添两条生产线?”
她咬着吸管笑:“问我干啥,你才是老板。”
经销商走后,陈阳锁了铺子门,拉着她往胡同深处走。老槐树的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响。“带你去个地方。”
四合院的门虚掩着,推开就闻到桂花香。正房的窗棂糊着新纸,院里的石榴树挂着红果子,像串小灯笼。“前阵子买的,以后你放假就住这儿。”
林晚秋摸着门框上的雕花,忽然转身抱住他:“你哪来这么多钱?”
“省城的厂子卖了,”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以后专心做北京的市场。”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红本本,是房产证,权利人那栏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暮色漫进院子时,陈阳在厨房忙活,林晚秋坐在门槛上,看着他系着围裙的背影,忽然觉得像在做梦。半年前还在县城的小铺子里分吃一碗面,现在却在首都有了个家,院里的桂花落了她一肩头。
第一次约会去了天安门,林晚秋穿着陈阳买的红呢子大衣,站在毛主席画像前,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陈阳举着相机,手指却抖得厉害,把她拍成了模糊的红影子。
“重拍重拍。”她抢过相机,对着他按下快门。照片里的陈阳穿着新西装,领带歪在一边,正傻呵呵地笑,背景里的红旗猎猎作响。
冬运会开幕那天,陈阳的汽水成了指定饮料。林晚秋去看开幕式,看见看台上的观众手里都举着印着她名字的易拉罐,忽然红了眼眶。她想起那个在后山摘山楂的午后,他说要让全天下的人都喝上她做的汽水。
期末考试结束后,林晚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陈阳却神秘兮兮地不让她走。“明天跟我去民政局。”他把户口本拍在桌上,红本本上的字盖着鲜红的章。
“这么急?”她摸着户口本上自己的名字,指尖发颤。
“再等就过年了,”他刮了下她的鼻尖,“我想让你以陈太太的身份,跟我回鸭绿江。”
领证那天飘着小雪,林晚秋穿着红棉袄,陈阳的西装上沾着雪花。照片里的两人靠得很近,她的头歪在他肩上,银戒指在闪光灯下亮得耀眼。
回东北的火车上,林晚秋靠在他肩头,看着窗外的雪原发呆。“你说我娘见了结婚证,会不会哭?”
“肯定哭,”陈阳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水袋,“当年她见我第一面,就说我配不上她闺女。”他忽然从包里拿出个盒子,“给她的新年礼物。”
是只金镯子,上面刻着缠枝莲,是他托上海的老师傅打的。“我娘说,娶媳妇得有三金,不能委屈了你。”
火车到站时,梅姨和陈阳的爹娘早在站台等着,手里拎着棉大衣。看见两人手里的红本本,梅姨的眼泪掉得比雪花还凶,拉着林晚秋的手,半天说不出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阳的娘往她手里塞着炒花生,“婚房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就在老房子旁边,盖了三间大瓦房。”
除夕夜的饺子煮得胖乎乎的,林晚秋咬到个硬币,硌得牙床发麻。陈阳抢过她的碗,把硬币咽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的运气分你一半。”
窗外的烟花炸开时,照亮了墙上的大红喜字。林晚秋靠在陈阳怀里,听着院里的鞭炮声,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时光。从鸭绿江畔的山楂红,到京华秋色里的汽水瓶,她的青春里,始终有个身影,推着载满汽水的车,追着她的脚步,把日子酿成了最甜的蜜。
开学回北京时,陈阳送她到车站。月台上的广播响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他忽然从包里掏出件红棉袄,是当年她穿的那件,袖口的破洞补好了,还绣上了朵槐花。
“留着吧,”他的声音有点发颤,“等咱们老了,就回鸭绿江,你还穿着它,我还推着车,去江滩上卖汽水。”
林晚秋把棉袄抱在怀里,像抱着个滚烫的春天。火车开动的瞬间,她看见陈阳站在月台上,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展翅的鸟。他手里举着个汽水瓶,上面的“晚秋”两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知道,不管走多远,不管过多少年,总会有个人,守着最初的承诺,在时光的长路上,等她回家。而那些关于汽水和山楂的故事,会像这列车的汽笛声,在岁月里久久回响,甜得让人心里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