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旧影与新光
同学聚会后没几天,苏清沅去苏氏老宅取些母亲留下的旧物。老宅久不住人,却总有人按时打扫,青砖铺地的院子里,那棵母亲亲手栽的石榴树还立在墙角,枝桠上挂着几个青硬的小石榴,风一吹,叶子沙沙响。
她在书房翻找时,指尖碰着个褪色的木匣子。匣子没锁,掀开盖,里面竟是些泛黄的信纸,最上面那张,字迹清瘦,是母亲的笔锋——竟是母亲年轻时写给薄砚舟母亲的信。
苏清沅捏着信纸坐下,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纸页上,把“清沅这孩子总追着砚舟跑,像只小尾巴”“砚舟嘴硬,却总把给清沅的糖藏口袋里,怕化了”的字句照得温软。原来母亲早看在眼里,她们两家的缘分,比她想的还要早。
正看得入神,手机响了,是薄砚舟。“在哪?我刚路过老宅附近,顺道接你。”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午后的慵懒。
“在书房呢,发现个好玩的东西。”苏清沅笑着把信纸折好放进包里,“你上来吧。”
没过两分钟,脚步声在门口停住。薄砚舟倚着门框,看她蹲在箱子旁翻东西,额角沾了点灰,忍不住走过去,用指腹轻轻擦掉。“翻什么呢?”
“我妈写给你妈的信。”苏清沅把信纸递给他,眼里闪着笑,“原来你小时候还藏糖给我啊,我怎么不记得?”
薄砚舟接过信纸,指尖摩挲着纸页边缘,耳尖悄悄红了。“那时候你总抢我手里的,藏起来等你乖了再给,结果每次都被你翻出来偷吃。”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笑了,“有次藏口袋里,被你拽着衣角晃,糖化了黏在裤子上,回家还被我妈说。”
苏清沅被他说得笑出声,伸手勾住他的手指:“原来我小时候这么皮。”
“皮也可爱。”薄砚舟把她拉起来,顺手帮她拍掉裙摆上的灰,“东西找完了?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没说去哪,只开着车往城郊走。越往前,路两旁的树越密,空气里飘着草木的清香。最后车子停在一片稻田边,田埂上立着间青瓦小屋,屋前晒着些干草药,墙角堆着几束刚割的芦苇。
“这是……”苏清沅看着眼熟,忽然想起什么,“是陈奶奶家?”陈奶奶是小时候住在城郊的老人,会做槐花饼,她小时候总跟着薄砚舟来蹭吃。
“嗯,前阵子听秦峰说陈奶奶身子还硬朗,就顺路打听了地址。”薄砚舟拉着她往小屋走,刚到门口,就见个银发老太太端着簸箕出来,看见他们,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是砚舟和清沅吧?都长这么大了!”
“陈奶奶。”两人异口同声地喊,眼里都漾着热意。
陈奶奶拉着他们进屋坐,屋里还和小时候一样,木桌擦得发亮,墙角的竹椅上搭着块蓝布帕子。她转身去灶房,没多久就端来两盘槐花饼,热气裹着甜香飘过来:“知道你们来,早上刚摘的槐花,尝尝,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儿。”
苏清沅咬了一口,外酥里软,槐花的清甜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她抬眼看向薄砚舟,他正慢慢吃着,嘴角沾了点饼渣,眼里的温柔快溢出来——他总记得她爱吃的,连多年前的槐花饼都没忘。
临走时,陈奶奶塞给他们一小袋晒干的槐花:“回去泡水喝,败火。”又拉着苏清沅的手叮嘱,“砚舟这孩子心细,就是嘴笨,你们好好的,比啥都强。”
回去的路上,苏清沅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窗外的稻田往后退。薄砚舟忽然开口:“下个月是我妈生日,去看看她吧。”
他母亲几年前搬去了邻市的疗养院,苏清沅只去过两次。她知道薄砚舟和母亲从前因家族的事闹过别扭,这两年才慢慢缓和。她转头看他:“好啊,咱们提前准备点东西,带些你妈爱吃的桃酥。”
薄砚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侧头看她,眼里有光:“嗯。”
到了他母亲生日那天,两人提着礼盒去了疗养院。疗养院坐落在山脚下,院子里种着大片月季,开得正盛。他母亲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穿着素色的针织衫,正看着远处的孩子笑,头发比去年又白了些,却精神很好。
“妈。”薄砚舟走过去,声音放轻了些。
他母亲转过头,看见他们,眼睛亮了亮,拉过苏清沅的手拍了拍:“清沅来了,快坐。”又看向薄砚舟,“你倒是会挑日子,今天天气正好。”
三人坐在长椅上说话,从院里的花聊到陈奶奶的槐花饼,又说到小时候的事。他母亲忽然笑了:“砚舟小时候总说‘清沅是我的小尾巴’,不让别的男孩跟你玩,有次沈砚书想牵你手,他直接把人推倒在泥里,回家被我揍得直哭,还嘴硬说‘他抢我东西’。”
苏清沅惊讶地睁大眼睛,沈砚书从没提过这事。她看向薄砚舟,他正低头给母亲剥橘子,耳根红透了,含糊道:“妈,说这些干嘛。”
“怎么不能说?”他母亲接过橘子,笑着看他们,“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俩分不开。”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苏清沅靠在薄砚舟肩上,轻声说:“原来你藏了这么多事不让我知道。”
“怕你笑我幼稚。”薄砚舟把她搂紧了些,“那时候不知道怎么表达,就只会用笨办法护着你。”
“我不觉得笨。”苏清沅抬头看他,眼里映着晚霞,“我觉得很暖。”
暖得像春日的风,像槐花饼的香,像他藏在口袋里的糖,藏在旧信纸里的惦念,藏在岁月里的,从未变过的心意。
车子驶进城区,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落在车窗上。薄砚舟忽然停下车,指着路边的糖画铺:“你看。”
铺前围着几个孩子,老艺人正握着糖勺在青石板上游走,没多久,一只兔子糖画就成型了,晶莹剔透。苏清沅忽然想起他之前买的歪扭扭的兔子,忍不住笑了。
薄砚舟拉着她走过去,跟老艺人说:“要两只兔子,挨在一起的。”
老艺人笑着点头,糖勺起落间,两只耳朵相贴的兔子慢慢成型,暖黄的糖衣在灯光下闪着光。
薄砚舟接过糖画,递了一只给苏清沅。两人站在路边,小口舔着糖画,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
“清沅,”薄砚舟忽然低头看她,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吃糖画,好不好?”
苏清沅看着他眼里的自己,笑着点头:“好。”
不止今年,还有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
他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只有这些藏在旧影里的惦念,落在新光里的暖。像这握在手里的糖画,甜得纯粹,也像这并肩走在路灯下的影子,紧紧相依,安稳得让人心里发暖。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