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座钟里的滴答声
立春过后,老城区的风软了些,墙根的积雪化得只剩几块残片,露出底下发黑的青苔。林夏正给后院的橘树松士,听见前屋传来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东西落在了柜台上。
她擦着手跑出去,见柜台中央摆着个老座钟。木头外壳裂了道缝,漆掉得斑驳,露出深褐色的木纹,钟面的玻璃蒙着层灰,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送钟来的是住在巷尾的李婆婆,正站在门口拍围裙上的灰:这是我家老头子留下的,摆了快四十年,上个月忽然就不走了,扔了怪可惜,想着你这儿或许能收。
林夏伸手碰了碰座钟,指尖刚触到木头壳,就听见滴答、滴答的轻响——不是钟摆的声音,倒像谁在耳边轻轻敲着小锤子,一下一下,慢得很。她抬头看李婆婆,老人正望着座钟出神:当年我和他处对象,他骑自行车带我去旧货市场淘的,说以后咱家里得有个钟,准点吃饭,准点睡觉,日子才踏实
那时候日子紧,座钟是二手的,买回来总出毛病,老头子就自己拆了修,每次都弄得满手油污,却总笑着说修好了就又能走十年。后来老头子走了,座钟还在转,李婆婆每天早上给它上弦,听着声做早饭,总觉得他还在里屋睡懒觉。
上个月上弦时,它地响了声,指针就停了,李婆婆抹了把眼角,我请人来修,师傅说零件都锈死了,没法修了...可我总觉得,它还想走呢。
林夏把座钟搬到窗台下,让阳光照着它。她试着擦去钟面的灰,玻璃亮了些,能看见钟面上模糊的划痕,像是被小孩子用指甲抠过——想必是李婆婆家孩子小时候干的。这钟安安静静的,除了她刚碰时那两声,再没动静,连之前旧物常有的微光都没有。
连着几天,林夏总在傍晚时擦一遍座钟。有天擦到木头裂缝时,指尖摸到个硬东西,她用小镊子夹出来看,是块小小的铜片,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字。
正琢磨着,铺子里进来个中年男人,穿着工装,手里拎着个工具箱,进门就问:李婆婆说她把旧座钟放您这儿了?我是她儿子,叫李建国。
林夏指了指窗台下的座钟,李建国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木头壳上的裂缝,忽然笑了:这缝是我小时候砸的,拿石头扔着玩,砸中了钟,我爸没揍我,就蹲在这儿修,修完在裂缝里塞了块铜片,说这样就结实了
他说那铜片是爸从旧收音机上拆的,刻了字,说家里人平平安安,比啥都强。后来他去外地工作,每次打电话回家,妈总说座钟还走着呢,准得很,他就知道妈过得踏实。
上周妈打电话哭,说钟停了,李建国拿起那块从裂缝里夹出来的铜片,眼眶有点红,我才明白,她不是心疼钟,是觉得...连钟都留不住了。
他把铜片重新塞回裂缝,又从工具箱里拿出小锤子,轻轻敲了敲,让铜片嵌得更牢。接着他打开座钟后盖,里面的零件果然锈得厉害,他拿出砂纸,一点点打磨,动作慢却稳,像在做件极重要的事。
林夏蹲在旁边看,忽然又听见声,比之前清楚些,还带着点颤。她抬头看钟面,指针明明还停着,可那声音越来越响,像有股劲儿正从铜片往零件里钻。
李建国也听见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惊讶。他继续打磨,磨着磨着,忽然的一声轻响,是齿轮咬合的声音。他赶紧上了弦,钟摆轻轻晃了晃,接着滴答、滴答——这次是真的钟摆声,清脆又踏实。
钟面的指针慢慢动了,从三点十七分,一点点往前走。就在这时,座钟木头壳上的裂缝处,透出点淡淡的金光,像从铜片里渗出来的,慢慢裹住整个座钟,又凝成一小团,飘向后院。
林夏跑过去看,老橘树的枝桠间,多了个圆滚滚的小橘子,青绿色的,挨着之前那个黄澄澄的,像两个凑在一起的小灯笼。
李建国跟着出来,看着橘子笑:我妈总说爸藏在钟里呢,说不定真藏着呢,这不一看见钟走了,就来给橘子添力气了。
他把座钟搬起来,说要带回家给妈摆上:以后我每周回来给它上弦,让它接着走,走一辈子。
林夏送他们到门口,看着李建国抱着座钟往前走,钟摆的声飘在风里,脆生生的。她回头看后院的橘树,那青橘子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着钟摆的节奏点头——有些日子藏在旧钟里,藏在磨旧的铜片里,只要有人还记着,那声就不会停,暖融融的,陪着人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