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红纸上的年轮
沈念祖长成少年时,砚田居的门槛已被磨得发亮,像块被无数只手摸过的暖玉。他不再是那个握笔发抖的孩童,写起“天增岁月人增寿”时,笔锋里已有了沈砚之当年的稳,只是在“寿”字的最后一笔,总爱悄悄加个小勾,像在岁月的尾巴上系了个铃铛。
“爹,太爷爷的‘寿’字是拖长,爷爷的‘寿’字是藏锋,我为啥总忍不住加个勾?”念祖放下笔,看着红纸上的字,墨香混着窗外的槐花香,在屋里漫开来。
沈明远正在整理沈砚之的手稿,闻言笑了:“因为你心里的岁月,是会响的。像檐下的风铃,像灶上的沸水,热热闹闹的,福气才爱来串门。”
这年是沈砚之诞辰百年,镇上要办“百年春联展”。念祖自告奋勇,要把沈家五代人的春联都找出来——有祖父沈砚之的,有父亲明远的,有自己的,还有刚学写字的妹妹念春的,甚至包括那张陈老汉家传了三代的“天增岁月”残纸。
展堂设在祠堂,十几张长案上,红通通的春联排开,像一条铺向春天的路。最中间的位置,摆着沈砚之八十岁写的那副,墨迹虽淡,却透着股压得住岁月的静气。
来看展的人挤破了祠堂。白发苍苍的老人摸着沈砚之的字,念叨着“当年就贴这副联子,我家小子考上了学堂”;年轻的媳妇抱着孩子,在“春满乾坤福满门”前驻足,说要讨个生娃的好彩头;连邻县的书法家都来了,对着沈砚之的手稿叹道:“这字里有烟火气,比金粉写的还贵重。”
念祖在人群里穿梭,给大家讲春联里的故事:“这副是我妹妹写的,她把‘福’字写成了小老虎,说这样能吓跑年兽;这副是阿石叔的,他总在‘春’字里藏个小太阳,说春天就得亮堂堂的……”
讲到沈砚之的春联时,他突然停下来,看着“天增岁月人增寿”七个字,像看着一位熟悉的老人。“太爷爷说,岁月不是用来数的,是用来过的。过一天,就给日子添一笔,写着写着,就成了春联上的字,红得发亮。”
人群里有人落泪了,是陈老汉的重孙女,手里还捧着那个枣木“福娃娃”。“我奶奶说,当年她生病,就是看着这副春联好起来的。红纸上的字,比药还管用。”
展览结束后,念祖把所有春联都拍成了拓片,装订成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砚田居的柜台上。有人来求联,他就翻开册子:“您看,哪代人的字合心意?其实都一样,里面的暖是连着的。”
这年除夕,沈家的院子里格外热闹。明远在贴春联,念祖在教妹妹写福字,沈砚之的画像前摆着新酿的米酒,酒香混着墨香,像在跟老祖宗打招呼。
“哥,你看我写的‘喜迎新春’!”念春举着红纸跑过来,字歪歪扭扭的,却把“迎”字的走之底写成了波浪线,像条欢快的小河。
念祖笑着点头:“好!这样春天就能顺着河游过来了。”
窗外的鞭炮声响起时,念祖望着门上的春联——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下联“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喜迎新春”。月光落在红纸上,字里像藏着星星,一闪一闪的。
他突然明白,所谓的年轮,不只是长在树上,也写在红纸上。沈家五代人的笔迹,就是五圈年轮,一圈绕着一圈,把岁月的暖、春天的香、满门的福,都裹在了里面。
而这年轮,会一直长下去。像镇口的老槐树,一年比一年茂盛;像砚田居的墨香,一代比一代绵长。
因为红纸上的字会褪色,但字里的念想不会;岁月会流逝,但心里的春天不会。
就像沈砚之说的,只要还有人写春联,天就会一直增岁月,人就会一直增寿,春就会一直满乾坤,福就会一直满门。
这,就是红纸上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