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苗寨石殿内,死寂取代了先前的喧嚣。血腥味、毒物的腥臭与腐朽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五彩毒雾仍在殿外翻涌,却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躁动不安。
蓝蝎子踉跄一步,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蒙面的黑纱已被汗水与之前喷出的些许血沫浸湿,紧贴着脸颊,勾勒出下方那道狰狞疤痕的轮廓。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肩膀微微颤抖。方才与鬼脸叟的恶斗,尤其是最后舍身一击以及催发精血施展绝杀,已然让她元气大伤,毒素也略有反噬。
阿张走到她身前,沉默地取出灵泉液药瓶,拔开塞子,递了过去。这一次,蓝蝎子没有拒绝。她艰难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接过药瓶,将其中清凉的药液一饮而尽。
药液入腹,化作一股温和却沛然的生机之力,迅速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压制着翻腾的气血和毒素。她苍白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阿张见状,又取出一瓶以灵泉液为基础调配的、药性更为温和厚重的疗伤药散,递给她。“外敷内服皆可。”他言简意赅。
蓝蝎子依言将部分药散内服,又将少许混着唾液小心地敷在几处较深的伤口上。药力化开,带来阵阵清凉与舒缓,让她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她默默调息,借助药力努力恢复着。
调息片刻,蓝蝎子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鬼脸叟那无头的尸身,又望向老蛊婆遁逃的方向,清冷的眸子中忧色重重。
“让那老虔婆逃了,后患无穷。”她沉声道,“她与五毒教内几个利欲熏心的长老一直暗中有勾结,此次麻神蛊之事,恐怕不仅仅是她与鬼脸叟的个人行为。圣教……他们的触手伸得比想象中还长,所需的‘资粮’也愈发诡异庞大。”
她看向阿张,语气凝重:“这种以众生愉悦癫狂之魂为食的邪法,闻所未闻。圣教所图必然极大。老蛊婆遁走,必定会寻求教内庇护,甚至直接投靠圣教。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她走到鬼脸叟的尸体旁,将那个包裹着丑恶头颅的布包紧紧系在腰间,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我将鬼脸叟的头颅带回师父坟前祭奠,了解一桩恩怨。但更重要的是,必须设法警示尚存理智的教中长辈,清理门户,绝不能让我教传承沦为圣教祸乱世间的工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责任与执念,“这是我身为师父唯一弟子,必须承担的责任。”
阿张默默听着,他能理解这种背负。他从怀中取出那几张从老蛊婆处搜得的兽皮纸,递了过去:“此物于我用处不大,你或有用。”
蓝蝎子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上面记载的残缺蛊术和关于“愉悦魂力”的笔记让她眉头紧锁。
“果然……”她深吸一口气,“这些信息很重要,多谢。”
她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两个小物件。一个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玉瓶,里面似乎有一颗丹药在轻轻滚动;另一个是一块沉甸甸的玄黑色铁牌,仅有半个巴掌大小,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尾钩高翘的蝎子图案,工艺古朴,透着一种神秘感。
“这瓶中是‘避毒蛊丹’,”她将玉瓶递给阿张,“并非寻常解毒丹,而是以秘法培育的活蛊炼制而成。服下后,此蛊会在你体内蛰伏,寻常毒物根本无法近身,即便遇到极厉害的剧毒,也能为你争取到宝贵的化解时间,甚至能主动吞噬部分毒素。算是……报答你的援手和赠血之恩。”
接着,她又将那块蝎形铁牌递给阿张:“这是我这一脉的信物。你西行之路,艰险莫测,蜀中之地巫蛊之术亦十分盛行,若将来遇到棘手的毒蛊难题,或是需要借助五毒教旧部的一些隐秘渠道打探消息,可持此物前往滇南大理府的‘百虫客栈’,寻找一位姓段的老板娘,她见此物,自会尽力相助。”
阿张看着手中的玉瓶和铁牌,没有推辞。这两样东西确实可能对他有所帮助。他将东西收起,点了点头:“保重。”
蓝蝎子看着他,面纱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你也保重。圣教势大,诡秘莫测,你……万事小心。”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关于麻神蛊,根除并非易事。老蛊婆的兽皮纸所写的‘怀宁草’与‘三叶腐心莲’混合投入水源,只能抑制子蛊活性,延缓其吸收精气,使人暂时清醒,但无法彻底清除。若要根治,需找到所有母蛊分身,一一摧毁,或者……找到培育出更强蛊母的方法,反向吸收所有子蛊。后者几乎不可能,前者也需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仔细搜寻。我会尽力将抑制之法传于受影响区域的医者或修士。”
言尽于此,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殿外的毒雾似乎淡了一些,隐约有微弱的天光试图穿透下来。
不同的责任,不同的道路,在此刻交汇,又即将分离。
“走了。”蓝蝎子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充满痛苦与复仇记忆的古寨废墟,毅然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五彩毒雾之中,向着涧外而去。她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背影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决然的重任感。
阿张独立于残破的大殿之中,目送她的身影消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冷冽的异香,很快也被浓重的腐朽与血腥味掩盖。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蝎形铁牌,将其小心收好。然后又看了看那老蛊婆遁逃的窗口,目光深沉。
圣教……愉悦魂力……资粮……
这些词语在他心中盘旋,与之前在翠螺山、在长江鬼船上的经历逐渐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庞大而黑暗的轮廓。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石殿。落魂涧的毒瘴依旧浓郁,却再也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穿过幽深的涧谷,重新回到相对明朗的山林。回头望去,落魂涧依旧被那片五彩云雾笼罩,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愈合的伤疤,隐藏着无数的罪恶与秘密。
而前方,西行的道路依旧漫长。
荆襄的麻神蛊患尚未完全解决,圣教的阴影如跗骨之蛆。他需要继续前行,去蜀中,去寻找更多的答案,也去寻找彻底根治蛊毒的方法。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孤身只影,再次踏上征程。
只是这一次,怀中多了一枚冰凉的蝎形铁牌,和一段短暂却印象深刻的同行记忆。
山林寂静,唯有脚步踏过落叶的沙沙声,以及远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江涛之声。
新的风波,永远在前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