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鸢卿卿如晤:
此为诀别信。
昔日初见,心之所钟,视其为心中明月。
神往追之,终是月落收场。
五十年蹉跎,再见明月,我不敢企图拥月。
只求能窥见一丝月光。
鸢鸢,路遥马急,此生缘分已尽。
我只能送你至此,剩下的路你要学会自己走。
大嘴阿芪皆年幼,望好好照拂。
鸢鸢聪慧,定能周全······
这书信没有结尾落款,这是一封还未写完的信。
想着天师伏案斟酌再三,终是不知如何诀别,我心中一阵阵钝痛。
“丫头,丫头你想哭就哭,别憋着啊,我们一起,一起挖!”
大嘴见我愣怔不语,连忙开口哄劝着我。
“苍原,苍原!”
大嘴高声喊着。
苍原从他的帐篷之中走出。
他的脸颊上,也有刮擦的伤痕,想必是神石倒塌所致。
不等我们提出诉求,苍原便已经派出戕狼将士,帮忙挖碎石。
这碎石一挖就是一月,随着戕狼百姓的身体渐渐恢复,加入挖掘的人越来越多。
挖到深处,确实见到了暗河。
没有奇迹,天师就静静躺在碎裂的石棺之中,怀里拥着琉璃公主的尸骨。
那尸骨已成粉末,风沙一卷,消失无踪。
“咯咯咯,咯咯咯!”
人群之中,一个尖锐的笑声响起。
我恍惚地回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黑纱覆面的女子,立在人堆里发出可怕的咯咯笑声。
好似鸡鸣一般。
我一把将其拽到面前,扯下她脸上的面纱。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被剥去了面皮的脸。
不过哪怕没了面皮,我依旧可以从那幸灾乐祸的阴毒目光之中,认出这是凰绮梦。
她咧嘴咯咯笑时,我发现她口中的舌头已经不见了。
头纱被扯,她的笑容才瞬间僵住。
立马伸出手来抢夺头纱。
苍原上前,一脚将其踹飞。
“她竟还未死?”
我清楚地记得,她的腹部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那阴胎是生生从她腹中扯出的。
“都说祸害遗千年,果真如此!”
大嘴看到凰绮梦,当即蹙眉。
“等入冬了,我们戕狼族会有一场赛马,五匹马拉拽一只生病去世的畜生,此为除晦,晦气散去来年便可牛羊满仓。”
苍原说到这,眸光望向了凰绮梦。
凰绮梦当即一怔。
原本幸灾乐祸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恐惧。
转而拼命摇着头,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如犬儿一般爬到苍原的脚边,唉唉地叫唤着。
“来人,拖回去严加看管,她若是再逃出来,便拿你们除晦!”
苍原呵斥着。
两个高大的男人立马走上前来,将凰绮梦给拖了下去。
“啊啊啊!”
凰绮梦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丫头,天师······”
大嘴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那圆溜溜的眼眸,已经变得通红,但强忍着泪没有落下。
我望着天师,沉默不语。
“先将其送到帐篷里。”
苍原见我许久不语,开口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微微颔首。
与他们一起带着天师,到了帐篷里。
天师脸上落了风沙,我便揉了布小心仔细地为他擦拭。
“天师,戕狼就是风沙大,不过他们的夜很美,星月明亮极了。”
我喃喃地同天师说着。
“大嘴,你让他们泡一盏清茶来。”
我看向大嘴。
“清茶?丫头啊······”
大嘴欲言又止。
终究出了帐篷,半个时辰后,清茶便端了来。
我倒出一杯,喂到天师唇边。
他却毫无反应。
茶水顺着他的唇角流淌而下。
“丫头,我给你拿了些烤羊肉,你多少吃些?”
大嘴将羊肉端到我的面前。
我摇头,胸口发闷,喉咙发紧。
根本就吃不下任何东西。
“丫头,你这些天,就喝了点水,你看看你都瘦脱相了。”
大嘴很是焦急。
“我不饿。”
开口说话,都让我觉得无比疲惫。
“可是丫头······”
大嘴还想说什么,我轻声打断。
“大嘴啊,我想单独和天师待一会儿。”
我回过头,望向大嘴。
大嘴迟疑了许久,终是对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我静默地守在天师身旁。
但他的脸色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苍原的一句尸斑,彻底击垮了我。
苍原说戕狼风沙大,气候干燥,若不放在暖和的帐篷里,大多尸体会变成干尸。
“尸斑,干尸。”
我喃喃着。
瞬间觉得眼前的帐篷在旋转,紧接着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下一个!下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排在一支极长的队伍之中。
“下一个!”
我又听到了老妇嘶哑粗粝的声音。
于是探出头,朝着队伍前方望去。
却发现前方是一座桥。
桥头有一老妇正在给过桥的人,递汤碗。
喝过汤的人,踉踉跄跄仿若喝醉了一般,朝着桥那头走去。
“奈何桥!”
我念出桥的名字。
那老妇端着汤碗的手当即一顿,转而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有生魂,入黄泉了!”
老妇站起身,就朝着我走来。
“敢闯黄泉,不知此处只进不出!”
老妇一袭黑袍,身上泛着森然鬼气。
“孟婆,前方有鬼魂未饮孟婆汤便过桥了!”
突然,一个高大的男人大声喊道。
闻言孟婆当即转身,朝着桥的方向奔去。
“岂有此理!竟不把我放在眼里!”
孟婆追那鬼魂而去。
那高大的男人将黑袍一拉,把我拽到了他的黑袍之下。
“夜游神!”
我认出他了。
他是我在江城,帮助陆老和其孙女秀秀时遇到的。
算算秀秀与夜游神的孩子,也早该生下了。
“这位神巫,你我也算有缘,我渡你一次,快走吧,顺着光的方向走,若是现在不走,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夜游神指向前方。
果真,昏暗之中,出现了一道光束。
“阴帅大人,您能否帮我查一查,天师如今在何处,是否······”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夜游神便突然抬手。
“那位本就不是凡尘中人,自没有再入轮回的道理。”
夜游神垂眸,凝视着我。
“天师还未死?”
人死入黄泉,既未入黄泉,那定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