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两日,营地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土腥气。
那碧衣宫女依旧偶尔出现在督公视线所及之处,姿态愈发温顺谦卑,模仿沈怜星的神态举止也愈发熟练,仿佛真的将自己当成了某种替代品。
沈怜星强迫自己视而不见,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研读医书和……忍受每日的樱桃肉上。
她甚至开始尝试在吹埙时放空思绪,不去想那哀婉曲调的含义,也不去在意帘内是否多了个“观众”。
然而,这场“替身游戏”的结局,来得突然而惨烈。
那是一个雨停的清晨,天色依旧阴沉。沈怜星刚起身,正准备用早膳,就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似乎有女子的哭喊声,但很快就被呵斥声打断,最终归于一片死寂,只剩下泥泞地被拖拽的声音,令人齿冷。
桃花好奇地想出去看看,被沈怜星一把拉住。
她摇了摇头,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没过多久,营地里便悄悄流传开一个消息:
那个近日颇得督公“眼缘”的碧衣宫女,因“行事不端,冲撞贵人”,已被督公下令,即刻贬黜,押送回京,发配至浣衣局为奴。
浣衣局!那是宫中最苦最累、暗无天日的地方,进去的人几乎很难活着出来。
从一个可能“得宠”的位置,瞬间跌入地狱,仅仅是因为“行事不端,冲撞贵人”?
这理由何其敷衍!更令人心惊的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碧衣宫女。
她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之前她存在过的迹象,那些模仿,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都成了镜花水月,仿佛从未发生过。
一股寒意,比这秋日的晨风更刺骨,瞬间席卷了沈怜星的全身。
她丝毫不觉得高兴,反而感到一种兔死狐悲的冰冷恐惧。
雷霆手段,翻脸无情。
前一刻还能温言赏赐玉簪,下一刻就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谓的“温和”,所谓的“青眼”,在他眼中,恐怕连一场游戏都算不上,只是随心所欲的摆弄。
腻了,厌了,或者仅仅是因为那个“替身”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便可以像拂去尘埃一样,轻易抹杀。
那宫女模仿的是谁?是自己。督公做这场戏是给谁看?也是自己。那他此刻贬黜宫女,甚至可能……让她彻底消失,又是想做给谁看?
是警告她,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下场只会更惨?还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告诉她,即便是模仿她的“替身”,也让他感到不悦,所以随手毁掉?
沈怜星坐在帐中,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冰冷。
她看着食盒中那盘依旧红艳的樱桃肉,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那不是食物,那是他掌控欲的象征。
那被贬黜的宫女,也不是独立的个体,那是他用来试探她的工具。
而他,宫寒渊,东厂督公,就是那个执棋的人,冷漠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挣扎、表演,然后随意地将不合心意的棋子扫落,碾碎。
“小姐……您没事吧?”桃花看着沈怜星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眼眸,担忧地小声问道。
沈怜星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我没事……”
她只是觉得,更冷了。那种冷,源自于对绝对权力的恐惧,和对人性之莫测的寒意。
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何等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存在。
之前的捉弄、试探,与眼前这宫女的消失相比,仿佛都成了无伤大雅的“玩笑”。
而真正的残酷,永远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不知何时会掀起吞噬一切的巨浪。
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不能流露出任何可能被他解读为“挑衅”或“不合心意”的情绪。否则,那个碧衣宫女的下场,或许就是她的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