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麟德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连御座上的小皇帝萧临岳都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骤变,他放下了手中的金筷,好奇又略带紧张地看了过来,小小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
侍立在侧的贴身太监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呈护卫姿态。
教坊司的乐师舞姬们似乎也被这无形的压力震慑,悠扬的乐声如同被掐断了脖子般戛然而止,翩跹的舞步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聚焦在了大殿中央,那玄色蟒袍俊美如谪仙、气势却凶戾如修罗的督公,与面色由红转白、惊疑不定如同见了鬼的安远伯陆公子身上。
宫寒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被冒犯的怒意,也无讥讽的笑意,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冰冷。
他甚至没有正眼去看那吓得酒醒了大半、冷汗涔涔而下的陆文杰,目光只是淡漠地落在那杯被自己按住的、微微晃动的酒液上。
“陆公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寂静大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光滑的玉盘上,带着清脆而冰冷的回响,“你的‘好意’……”
他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让陆文杰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杂家心领了。”
说着,他手腕微动,以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带着几分轻蔑的姿态,轻轻巧巧地,仿佛拈花般,从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中,取过了那杯斟满的、象征着羞辱的琥珀色美酒。
陆文杰只觉得手臂一麻,随即一空,酒杯便已易主。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告罪,想求饶,然而所有的话语都在触及宫寒渊那毫无人类温度、仿佛在看一件死物的眼神时,被冻结在了喉咙深处,只剩下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酒意瞬间化为冷汗,浸透了内衫,双腿发软,几乎要当场瘫跪下去。
宫寒渊看也未看杯中那可能被下了什么龌龊东西的酒液,修长的手指拈着酒杯,对着那面无人色的陆文杰,以及满殿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的宾客,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代饮。”
话音未落,他已举杯,一仰头,喉结滚动间,将杯中那不知滋味的烈酒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拖沓,仿佛饮下的不是酒,而是某种无需在意的尘埃。
空酒杯被他随手、却精准地掷于一旁侍立太监慌忙捧上的金盘之中,发出“叮”的一声清脆撞击声,在这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惊雷炸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这才缓缓抬起眼眸,那双幽深的眸子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挨个扫过全场每一张或惊惧、或惶恐、或低垂的脸。
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刚才起哄嬉笑的纨绔,还是那些抱着看戏心态的官员,无不心惊胆战,脊背发凉,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那冰冷的视线有任何接触,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
先前还喧嚣热闹、歌舞升平的大殿,此刻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某些人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声。
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没有斥责陆文杰的无礼,没有威胁在场的众人。
但这一杯代饮,和这冰冷彻骨、如同实质的一瞥,比任何疾言厉色、严刑酷法都更具威慑力。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建立在绝对权势之上的、不容置疑的庇护与警告。
那陆公子早已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若非身边同样吓破了胆的同伴死死搀扶,早已烂泥般瘫倒在地。
宫寒渊的目光最后几不可察地掠过角落里面无血色、依旧僵硬如偶、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的沈怜星,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无人能够捕捉,随即漠然收回。
他转身,玄色蟒袍的衣摆拂开凝滞沉重的空气,步履从容沉稳,如同踏在无人之境,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安然落座,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了眼前的一粒微尘,一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