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府的第一夜,沈怜星几乎彻夜未眠。
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锦被,房间里有淡淡的、似乎是特制的安神香萦绕,环境远比庄子上那硬板床和带着霉味的房间舒适百倍,但她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无形的压力,每一个角落都可能隐藏着窥探的眼睛。
这种被人完全掌控、无处遁形的感觉,比物质上的匮乏更让她心惊胆战。
窗外,巡夜番役那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敲打在心脏上的鼓点,甲胄偶尔摩擦发出的冰冷铿锵,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时刻提醒着她身处何地,提醒着她与那个男人的距离是何等接近,又是何等的危险。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父亲沈离那冷酷绝情的“与我侯府无关”,柳氏那可能的、充满嫉恨与得意的扭曲嘴脸,以及宫寒渊那张冰冷俊美、却永远如同覆盖着寒冰、看不清底下究竟隐藏着何等情绪波动的脸。
未来如同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恐惧。
“小姐,您还没睡吗?是不是也害怕得睡不着?”
外侧小榻上,传来桃花极力压低、却依旧带着浓浓睡意和无法掩饰担忧的声音。
在这死寂的夜里,这细微的声响成了唯一的慰藉。
“吵到你了?”沈怜星翻了个身,面向桃花的方向,在黑暗中轻声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脆弱。
“没有没有,”桃花连忙否认,也翻过身来,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主子的轮廓,“奴婢就是……就是觉得这府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总觉得……总觉得暗处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咱们。”
她说着,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薄被。
是啊,太安静了。
没有庄子上夜晚那些熟悉的、带着生机的虫鸣蛙叫,没有风吹过竹林发出的、令人安心的沙沙作响,只有一种死寂般的、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的、令人窒息的安静,这种安静本身就充满了压迫感。
“别怕,”沈怜星安慰她,也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声音放得更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府邸沉睡的巨兽,“我们……我们如今身不由己,更要小心行事,谨言慎行,步步为营。只要不主动招惹是非,总能……总能找到机会,熬过去的。”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嗯!”桃花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和主子注入更多的勇气,她往沈怜星的方向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一丝找到依靠般的急切,“小姐,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您!其实……其实赵侍卫之前悄悄跟奴婢说过,他说督公虽然……虽然外面传得吓人,手段也……也确实狠辣,但只要不触犯府里的规矩,不擅自打探、不胡乱走动,府里其实……其实也还好,至少性命是无忧的。”
她提到赵刚,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微弱的依赖和信任。
“桃花,”沈怜星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轻柔,带着一丝探究与关怀,“你与赵侍卫……他待你,可是真心实意?在这等地方,人心难测,你需得看清才是。”
桃花的脸在黑暗中瞬间烧了起来,幸好无人看见。
她扭捏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小声道:“他……他就是个木头疙瘩!笨嘴拙舌的,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哄人开心。就是……就是偶尔会趁人不注意,悄悄塞给我一些宫里赏下来的、造型精巧味道也好的点心,或者……或者在我当值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醒我府里哪些地方是禁区绝对不能靠近,哪些管事脾气不好要小心应对……小姐,您说,他这笨笨的关心,算不算……算不算是对奴婢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少女的羞涩与不确定的期盼。
“算。”沈怜星肯定地道,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仿佛在桃花身上看到了某种自己早已不敢奢望的纯粹,“真心与否,从来不在花言巧语,而在细微处的行动与牵挂。他能在这种规矩森严、耳目众多的地方,还记得悄悄关照你,提醒你避险,这份心思,已是难得。”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在这虎狼环伺、步步惊心之地,能意外获得一份不掺杂质的情谊,如同暗夜微光,你要小心珍惜,但……也要懂得保护自己,莫要轻易交付全部。”
“奴婢……奴婢知道了。谢谢小姐。”
桃花的声音里带着被理解和认可的羞涩欢喜,又夹杂着对未来的隐隐担忧。
主仆二人在黑暗中低声细语,互相慰藉,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弱的温暖与勇气。
有了桃花的陪伴和这份意外萌发的、单纯情感的支撑,沈怜星那颗惶惑不安、如同漂浮在冰冷海上的心,总算找到了一丝可怜的依托与停泊之处。
她知道,在这座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府邸里,她必须更加谨慎,如履薄冰。
而桃花,是她此刻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相依为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