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腹剪不断理还乱的疑虑和那抹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如同鬼魅般缠绕在心头的笑意,沈怜星几乎是魂不守舍地结束了书房的整理工作,几乎是逃也似的、脚步虚浮地回到了“墨韵轩”。
晚膳她用得食不知味,味同嚼蜡,脑海里反复回放、慢镜般解析着白日里书房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语调平平却重若千钧的话语,都如同魔咒般循环不休。
夜里,她早早熄了灯躺下,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身下柔软的锦褥仿佛变成了针毡。
宫寒渊那张俊美绝伦却冰冷如同雕塑的脸,他那些看似随意实则步步紧逼的、捉摸不透的话语和行为,如同走马灯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高速旋转、碰撞。
强烈的恐惧、深深的困惑、难以消解的屈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和深究的、极其微弱的、因为那声当众的“护着”和几次实实在在的救命之举而产生的、复杂矛盾到让她自我厌恶的情绪,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疯狂地折磨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不知在榻上翻滚了多久,直到窗外巡夜的交错脚步声响过了三更,她才在极度的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疲惫中,昏昏沉沉、意识模糊地睡去。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渴望的安宁,反而将她拖入了更深、更黑暗的梦魇深渊。
她陷入了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噩梦之中。
一会儿是刑房里那烧得通红、冒着青烟的烙铁带着死亡的气息逼近,皮肤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热浪,囚犯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就在她耳边炸响,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一会儿是那条色彩斑斓得妖异的毒蛇从阴暗的角落如同鬼影般弹出,冰冷的信子几乎已经舔舐到她手腕脆弱的皮肤,带着腥气的死亡之风扑面而来;
一会儿又猛地切换成宫寒渊那双深邃得如同宇宙黑洞的眼睛,在无尽的黑暗中静静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那优美的唇角,露出那抹白天刚刚见过的、意味深长的、冰冷的笑,用他那独特的、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对她说:“……感念?” 那两个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带着扭曲的回音,不断在她梦中放大、变形、盘旋,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紧接着,画面猛地、毫无过渡地一转,变成了她京郊那处如今已物是人非的庄子。
她看到母亲苏氏面色青紫、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的病榻上,气若游丝,柳姨娘和沈秉翰如同索命的厉鬼般站在床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而快意的狰狞笑容。
柳姨娘那尖利刺耳、如同指甲刮过琉璃的声音在她梦中炸开:“沈怜星!你看看!你娘不行了!都是你克的!你克夫克母!你就是个天生的灾星!扫把星!谁沾上你谁倒霉!”
“不——!娘——!不要!”
沈怜星在梦中发出凄厉到撕心裂肺的呼喊,拼命想要冲过去,推开那对恶毒的母子,抱住生命垂危的母亲,然而她的身体却像是被无数条冰冷粘湿的毒蛇缠绕捆绑住,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力在眼前一点点流逝。
她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逃离溺水之境,额头上、后背上、甚至鬓角处全是冰凉的、黏腻的冷汗,连单薄的中衣都几乎完全湿透,紧紧地、不舒服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寒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着,咚咚咚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甚至因为过度换气而阵阵发黑。
窗外,依旧是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墨色夜色,巡夜人那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般一下下敲击着。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和那颗尚未从噩梦极致恐惧中平复下来的、几乎要破膛而出的、狂跳的心。
又是噩梦。
自从她的命运与宫寒渊这个名字紧紧纠缠在一起,这样令人身心俱疲、如同亲历死亡的噩梦就如同跗骨之蛆,时常在深夜将她俘获。
每一次挣扎着醒来,都让她感觉像是从地狱边缘爬回,浑身脱力,心有余悸。
她抱紧冰冷颤抖的双臂,将滚烫的额头深深埋入屈起的膝盖里,身体因为强烈的后怕和无力感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尤其是母亲病危濒死、柳氏母子那得意怨毒的那一幕,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最脆弱的地方,让她心惊胆战,恐慌万分。
柳氏母子……他们真的会如此狠毒,对缠绵病榻的母亲下手吗?宫寒渊那句看似平淡的“自有安排”,到底是什么?是真正的庇护,还是……另一种更隐晦的、将她牢牢掌控在股掌之中的手段?
无尽的担忧、刻骨的恐惧以及对未来彻底的迷茫,如同冰冷刺骨的潮水,再次凶猛地涌上,将她死死地淹没,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