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星一步步走出那间充斥着无形压力的书房,直到厚重的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里那人迫人的气息,她才仿佛重新学会了呼吸,靠在冰凉的廊柱上,微微喘息。
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他指尖划过时那冷玉般的触感,以及白玉药瓶被取走时,那瞬间的空落。
他就那样收下了,平静得近乎漠然,没有质疑,没有评价,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结果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都要好,可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却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立刻掐灭了这荒谬的念头。
宫寒渊是何等人物?东厂督公,双手沾满血腥,性情暴戾阴鸷。
他收下药,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许另有深意,但绝无可能是因她而起任何波澜。
自己方才那片刻的怔愣和心底那丝异样,实在是可笑又危险。
深吸几口秋日清冷的空气,沈怜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抬步沿着抄手游廊,向自己暂居的东厢房走去。
廊外庭院中,那片取代了海棠的幽深黑竹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更衬得这督公府邸寂静得令人心头发紧。
她需要尽快回到“墨韵轩”,那里虽也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但至少有一方书案,几卷医书,能让她暂时寻得片刻的安宁与熟悉感。
她低着头,步履加快,只想尽快穿过这段回廊。
然而,就在行至一处光线相对昏暗、靠近庭院假山的转角时,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廊柱的阴影中步出,恰好挡在了她的正前方。
沈怜星猝不及防,险些直直撞上去,惊得低呼一声,猛地刹住脚步,怀中仿佛还抱着那并不存在的药瓶,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她惶然抬头,逆着廊下摇曳的灯笼光,对上了宫寒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书房批阅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文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通往厢房的僻静回廊?是巧合?还是……
“督……督公。”
沈怜星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连忙垂下眼睑,屈膝行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每一次单独面对他,都像是一场生死未卜的考验。
宫寒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立于原地,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前方本就晦暗的光线完全遮蔽。
他玄色蟒袍上的金线蟒纹在昏黄光线下隐隐流动,带着一种森然的华贵与威压。
他似乎在打量她,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头顶、肩颈,让她脊背发凉,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向前踏了一步。
沈怜星本能地向后退缩,脚跟却抵住了冰凉坚硬的廊柱基座。
退路已绝。他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极致。
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冽中混合着极淡血腥与龙涎香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将她牢牢笼罩其中。
沈怜星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一丝清醒。
他靠得这样近,近到她能看清他蟒袍领口繁复的刺绣纹理,近到她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她的额发。
他伸出手臂,并非触碰她,而是越过她的肩头,撑在了她耳侧的廊柱上。
这个动作,将他与她彻底隔绝在一个狭小、昏暗、充斥着独属于他气息的绝对空间里。
他的手臂几乎擦过她的鬓角,带来一阵无法控制的战栗。
“躲什么?”他垂眸,看着被他困在方寸之间的她,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审视,“杂家是洪水猛兽?”
沈怜星紧紧咬着下唇,齿间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
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地盯着他胸前那狰狞的蟒首,感觉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而上,淹没了四肢百骸。
她不是第一次被他如此近距离地逼迫,但每一次,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都一般无二。
他不是洪水猛兽,他是比洪水猛兽更令人恐惧的存在。
他能于谈笑间决定他人生死,能用最残暴的手段达成目的,却又偶尔流露出令人费解的、与她认知截然不同的行为——比如收下她配的药,比如此刻这看似毫无理由的阻拦。
她不明白,他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