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悲愤、不甘与无声的抗拒,在日复一日、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抄写中,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水般的麻木所取代。
如同汹涌的波涛最终归于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失去了所有生机的死寂。
沈怜星不再去思考宫寒渊此举背后更深层的、羞辱或规训的用意,不再去感受抄写那些令人作呕的教条时内心翻涌的抵触与恶心,也不再抬头去看窗外那与她无关的、象征着自由的广阔天空。
她只是如同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精致却毫无生气的木偶,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坐到那冰冷坚硬的书案前,动作机械地铺纸,磨墨(那墨锭粗糙,磨出的墨汁带着渣滓),提笔(笔锋分叉,写出的字迹丑陋),然后开始毫无感情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禁锢思想的文字。
她的动作因为重复了太多次而变得异常熟练而迅速,手腕似乎也在这高强度的、单调的劳作中被迫适应,虽然依旧会传来阵阵酸胀的疼痛,但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难以忍受,仿佛疼痛也成了习惯的一部分。
她的字迹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毫无个性的工整,横平竖直,如同印刷出来的一般,看不出丝毫个人的情绪起伏,就像她此刻的心境。
桃花和魏嬷嬷看着她这副如同失去魂魄的样子,心中焦急万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感到深深的无力,不知如何才能将她从这潭死水中拉出来。
“小姐,您歇会儿吧,喝口刚沏的参茶,最是提神补气了。”桃花端着温热的茶盏,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案旁,将茶盏轻轻放在那一摞抄写好的纸张旁,声音里充满了恳求。
沈怜星头也未抬,目光牢牢锁在笔下的字迹上,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放着吧。”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愿说。
“小姐,这都抄了快三十遍了!您看看您这眼睛,红得跟什么似的,再这样下去,眼睛还要不要了?”
李嬷嬷拿着一件厚外衣走过来,看着她眼底那浓重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染的青黑,和那布满血丝、缺乏神采的眼球,心疼地念叨着,试图将外衣披在她单薄的肩上,“还有这手,指尖都磨破了,老奴看着都疼……”
沈怜星微微侧身,避开了李嬷嬷披衣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笔,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无妨。” 疼痛和疲惫,似乎已经与她无关。
李嬷嬷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小姐那副油盐不进、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模样,心中一酸,老泪差点落下。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见沈怜星已经又翻过一页纸,开始了新一遍的抄写,那专注而空洞的神情,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隔绝了。
她仿佛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了一个无形的、坚硬的壳里,外界的一切关心、担忧、劝慰,都无法触及她的内心,被她牢牢地阻挡在外。
她不再挣扎,不再抱怨,甚至不再感到明显的痛苦和屈辱。
只是麻木地,一天天,伏在那张仿佛永远也抄不完的书案前,用这种近乎自我放逐、自我惩罚的方式,消耗着似乎凝滞了的时光,等待着那个掌控着她一切的男人归来,等待着那不知是福是祸、却注定不会轻松的“查验”。
等待着下一道不知会从何处飞来、又会将她推向何种境地的命令。
逆来顺受。这个词用在此刻的她身上,再贴切不过。
这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放弃了所有反抗念头和希望之后的、死寂般的平静。
并非她心甘情愿,而是她清楚地、血淋淋地认识到,所有的反抗、所有的情绪宣泄,在宫寒渊那绝对的力量和冷酷的手段面前,都是徒劳的、可笑的,只会给自己和身边关心她的人带来更大、更无法承受的灾祸。
既然无法改变这令人窒息的现实,无法挣脱这沉重的枷锁,那就只能选择承受。
用麻木来对抗痛苦,用机械的劳动来麻痹思考,放空大脑,或许,这样反而能让她在这无尽的压抑和绝望中,如同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得更久一些。
支撑着她的,只剩下那点对母亲安危的、刻骨铭心的牵挂,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书案上的抄写稿越堆越高,如同一座小小的、散发着墨臭的坟茔。
墨汁用了一瓶又一瓶,毛笔换了一支又一支。
时间在笔尖永无止境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秋意越来越浓,最后几片顽强的树叶也终于飘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沈怜星的世界,仿佛就只剩下这一方书案,一沓仿佛永远也耗不尽的白纸,和那写不完的、禁锢思想的冰冷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