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如同最终的审判,幽幽地穿透寂静的夜空,也敲碎了沈怜星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支撑。
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每一声都像是重锤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
当她用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的左手,耗尽最后一丝心神与气力,终于歪歪扭扭地写下最后一遍《女诫》的最后一个字时,那根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弦,在到达极限的瞬间,铮然断裂。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脑海中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清脆而绝望。
全身的力气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连指尖都无法再凝聚起一丝控制力。
那支沾满了浓墨、仿佛有千钧重的毛笔,从她完全脱力的左手指缝中滑落,“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砸在刚刚写就、墨迹尚未干透的纸面上。
笔杆滚动的轨迹带着一种慢得残忍的意味,她眼睁睁看着,却连移动手指避开都做不到。
狼毫滚过,拖拽出一道长长的、丑陋而刺目的墨痕,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瞬间将那份代表着“完成”与“解脱”希望的证据,吞噬、污损得面目全非。
墨迹迅速晕开,不仅吞噬了最后几个字,连前面数行的工整字迹也遭了殃,仿佛她所有的努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否定,化为乌有。
沈怜星彻底怔住了,涣散的目光呆呆地凝在那团仍在不断扩大、吞噬了她所有努力与期盼的墨污上。
大脑一片空白,连绝望的情绪都来不及升起。
她只觉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仿佛连心跳都在这一刻被那浓稠的墨色冻结、扼住。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比手腕的剧痛更让她感到窒息。
完了……这两个字如同最终的丧钟,在她空洞的心房里回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猛烈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凶猛地席卷而来,彻底淹没了她残存的意识。
眼前的一切景象——跳动的烛火、堆积如山的纸张、那道刺眼得如同嘲讽的墨痕——都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扭曲、旋转,最终归于无尽的黑暗。
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嗡鸣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她试图伸手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倾倒的身体,指尖在空中无力地抓挠了几下,却只拂过了冰凉的空气,什么也没能抓住。
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包括那令人恐惧的命令,和这无尽的折磨。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在她的听觉彻底消失前,清晰地传入耳中。
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坚硬冰冷的书案边缘,一阵短暂的、尖锐的疼痛传来,但很快便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感觉不到了。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桌角那摇曳的、即将熄灭的烛火投下的、晃动扭曲的影子。
她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偶人,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毫无生气地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散乱的青丝铺陈开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也掩住了额角那缓缓渗出、与墨迹形成诡异对比的刺目鲜红。
一只手臂无力地垂落在散乱的抄稿旁,指尖距离那团毁灭一切的墨污,仅有寸许之遥,仿佛无声地诉说着功亏一篑的遗憾与不甘。
书案上,烛火依旧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这一片狼藉。
堆积如山的抄写稿,象征着数日不眠不休的心血与折磨;滚落在一旁、仍在滴着墨汁的毛笔,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那摊在最后一份抄稿上肆意蔓延、仿佛带着狞笑的墨污,则像是这场无声酷刑最终盖下的、嘲讽的印记。
灯火燃彻夜,终至油尽灯枯时。躯体与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再也无法支撑,陷入了深沉的、毫无知觉的昏迷之中。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到最后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那未完成的命令,与这昏迷的身影,共同构成了今夜最后的、凝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