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竹林深处的密洞口被藤蔓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隐约透出一丝潮湿的气息。无尘道长披着件深色道袍,悄无声息地隐在竹影里,双目微阖,指尖掐着法诀,正是他修炼多年的“开天眼”。
这一开眼,洞中的景象便清晰地映在他脑海中——洞不深,约莫三丈见方,角落里堆着些发霉的稻草,正中央的石柱上,赫然锁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却瘦得脱了形,身上的囚衣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黝黑粗糙,像是常年不见天日。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肩头的琵琶骨,竟穿了两根碗口粗的玄铁锁链,链身锈迹斑斑,却依旧牢牢嵌在骨中,将他死死锁在石柱上。
“这……”无尘心中暗惊。看这模样,分明是个饱经摧残的老者,可方才“天眼”扫过他的骨骼时只有二十五六岁,他的经脉?无尘却察觉到一股极其浑厚的内劲,虽被锁链压制得断断续续,却如深埋地下的火山,隐隐透着毁天灭地的威势。这等功力,少说也有三四十年的火候,绝非寻常江湖人能及。
他再细看,那人面前摆着个破碗,里面盛着些冷饭和几块干硬的肉,大半已被老鼠啃噬,残渣散落一地。而那人只是垂着头,嘴里念念有词,时而哭时而笑,颠三倒四地喊着“秘籍”“爹”“刀”,正是陈朗的大儿子,陈爽。
“怪哉,怪哉。”无尘摸着胡须,眉头拧成了疙瘩。二十年前就被锁在此地,不见天日,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武功?莫非那本传闻中的秘籍,真被他藏在了洞里,这些年靠着秘籍自行修炼?
可若真是如此,以他的功力,就算琵琶骨被锁,玄铁锁链未必锁得住他,为何不自行崩断锁链逃出?是不知外面的变故,还是有什么顾忌?
又或者……是有人暗中给他送秘籍?大奶奶?还是远在武当的二少爷?若真是大奶奶,她冒着风险送秘籍,难道真如先前所想,是为了让陈爽将来夺回门主之位?可陈朗已死,如今金刀门群龙无首,正是机会,他为何还困在此地?
无数疑问在无尘脑中盘旋,搅得他头都大了。“罢了罢了,沈小子比我会琢磨这些弯弯绕,还是等他来瞧吧。”他收起天眼,依旧隐在暗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密洞偏僻,却难保没人知晓,万一有人想对陈爽下毒手,他得护住这关键人物。
与此同时,陈府前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沈玦与金大先生坐在正厅,面前摆着厚厚的名册,上面记录着所有被困宾客的姓名、门派和来历。金大先生提笔在名册上圈了几个名字,递给沈玦:“这几个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身份清白,可以先放。剩下的几个,与倭寇或蒙古商人有过往来,得留着再盘问几句。”
沈玦点头:“也好。人多眼杂,留着反而容易生事,不如先放大部分人走。他们走了,消息自然会传出去,若是真有幕后黑手,见我们放了人,说不定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两人计议已定,立刻让人去传话。被困了数日的宾客们一听可以走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江湖体面,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门外挤。
“让让!让让!我镖局还有急事!”
“哎哎,你踩我脚了!什么名门大派,一点规矩都没有!”
“别挤别挤,先把我的药箱递出来!”
原本还假惺惺互相安慰的各路人马,此刻都没了客套,脚步快得像飞起,生怕晚走一步又被留下。不到半个时辰,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陈府,就只剩下寥寥数人,大多是金刀门的弟子和那几个被圈住的可疑人物。
金大先生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摇头苦笑:“都说江湖儿女重情义,到头来,还是保命要紧啊!”
沈玦目光落在那几个留下的可疑人物身上,淡淡道:“这样也好,鱼目混珠的都走了,剩下的才是值得琢磨的。”他转向陆青,“二赖子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陆青上前一步,低声道:“已经派人盯着了。他今日没去账房,一直躲在三姨娘院里,两人关着门说了好一阵子话,刚才三姨娘院里的丫鬟去厨房要了些安胎药,神色慌张的。”
“安胎药?”沈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怕是心虚,想借着安胎药遮掩什么吧。走,去会会他们。”
一行人刚走到三姨娘院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你倒是想想办法啊!现在陈朗死了,朱如被抓了,万一查到我们头上……”是三姨娘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
“慌什么!”二赖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不耐烦,“那金粉毒是我亲手抹在锦盒里的,除了我没人知道!沈玦他们抓了朱如,正好替我们顶罪!等风头过了,我把账上的银子转走,咱们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谁还能找到我们?”
“可……可那本秘籍呢?你不是说找到秘籍,我们就能一辈子荣华富贵了吗?”
“秘籍秘籍!就知道秘籍!”二赖子的声音拔高了几分,“谁知道陈朗把那东西藏哪了?说不定早就被他带进棺材里了!实在找不到,咱们就拿了银子走,一样快活!”
沈玦对陆青使了个眼色,陆青会意,猛地踹开院门。
屋内的两人吓了一跳,二赖子慌忙将一个布包塞进床底,三姨娘则往被子里缩了缩,脸色惨白。
“二赖子,三姨娘,你们刚才说的金粉毒,还有秘籍,能不能跟我们好好说说?”沈玦缓步走进屋,目光如刀,扫过床底的布包。
二赖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是她!是她胡说八道!”
三姨娘见状,也哭喊起来:“不关我的事!都是他逼我的!是他说陈朗发现了我们的事,要杀了我们,才让我配合他下毒的!”
两人互相攀咬,丑态毕露。陆青上前从床底搜出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本账册和一叠银票,账册上密密麻麻记着许多不明不白的开销,显然是二赖子克扣府中钱财的证据。
“看来,你们不仅有私情,还联手毒杀了陈朗,贪墨了金刀门的家产。”沈玦看着那些账册,声音冰冷,“只是,你们忘了一件事——‘金粉毒’的配方,你们从哪来的?”
二赖子身子一僵,眼神躲闪:“是……是我从一本旧书上看来的……”
“是吗?”沈玦冷笑,“那本旧书,是不是你那个在码头跟倭寇打交道的表哥赵黑塔给你的?”
这句话戳中了要害,二赖子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守在竹林的无尘道长派人传来消息:陈爽似乎受了刺激,突然狂暴起来,玄铁锁链都被他挣得嘎嘎作响,嘴里反复喊着“秘籍在刀里”“弟弟来了”。
“秘籍在刀里?”沈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金刀门的镇派之宝,那把‘破山刀’在哪?”
金刀门的弟子连忙回道:“在祠堂的供桌上,与历代掌门的牌位放在一起!”
沈玦立刻带人赶往祠堂。祠堂的供桌上,果然摆着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刀,刀鞘古朴,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他拿起长刀,入手极沉,刀柄处刻着一个“爽”字,显然是陈朗特意为大儿子打造的。
他握住刀柄,轻轻一拔,只听“哐啷”一声,长刀出鞘,寒光凛冽。刀身中空,里面竟藏着一卷油纸!
展开油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正是金刀门失传多年的绝学《破山刀谱》!而在刀谱的最后,还夹着一张字条,是陈朗的笔迹:“吾儿爽儿,天资卓绝,然性情刚烈,恐难承大任。刀谱传你,非为掌门之位,只为保你性命。若有一日,陈家遭难,凭此刀谱,或可翻身。父字。”
沈玦看着那张字条,再想起陈爽被锁在密洞的惨状,心中五味杂陈。陈朗杀师兄夺秘籍,或许确有其事,但若非真心疼爱儿子,怎会将刀谱藏在给儿子的刀里,还留下这等字条?他锁起陈爽,是怕儿子泄露秘密,还是怕他性情刚烈,被仇家所害?
“大人,二赖子招了。”陆青走进祠堂,递上供词,“他确实是从表哥赵黑塔那里弄到了‘金粉毒’的配方,表哥是倭寇安插在码头的眼线。他毒杀陈朗,一来是怕私情败露,二来是想趁机夺取金刀门的财产和传说中的秘籍。”
案情似乎已经明朗:二赖子与三姨娘私通,怕被陈朗发现,又觊觎金刀门的财富和秘籍,便勾结倭寇眼线,用“金粉毒”毒杀了陈朗,再嫁祸给朱如。
可沈玦看着那卷刀谱,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陈爽为何会突然喊“弟弟来了”?他那个在武当山的二弟,真的与这事无关吗?还有那些倭寇,仅仅是卖个毒药配方,还是另有图谋?
“金先生,”沈玦将刀谱交给金大先生,“二赖子和他的表哥,还有那些与倭寇有往来的宾客,都交给你审问,务必查清他们与倭寇的联系。”
“沈大人放心。”金大先生郑重接过刀谱,“这案子,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沈玦又看向陆青:“备马。我们去竹林看看陈爽,有些事,或许只有他能说清楚。”
竹林深处,密洞口的藤蔓被轻轻拨开。沈玦走进洞时,陈爽已经安静下来,只是眼神依旧涣散,见了沈玦,突然咧嘴一笑:“刀……我的刀……弟弟拿了我的刀……”
沈玦将那把“破山刀”递到他面前:“刀在这里,没被人拿走。你告诉我,你弟弟回来了吗?”
陈爽盯着刀,眼神渐渐清明了些,喃喃道:“回来了……穿白衣……像神仙……他说……爹不好……要报仇……”
白衣?像神仙?沈玦心中猛地一震——武当山的道士,不正是穿白衣吗?难道陈爽的二弟,那个被认为早已忘了陈家的二少爷,其实早就回来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囚禁了二十多年的可怜人,再想起那卷藏在刀里的秘籍,一个更惊人的猜测在他心中升起:毒杀陈朗的,或许不止二赖子,还有那个远在武当山的二少爷?他回来,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这刀谱和金刀门的掌门之位?
洞外的月光透过藤蔓缝隙照进来,落在陈爽迷茫的脸上,也落在那把寒光闪闪的破山刀上。沈玦知道,这桩命案背后,还有更深的水,而那个白衣飘飘的二少爷,或许才是真正的大鱼。
但眼下,他不能在此久留。北境的烽火已燃,王振的“暗锋”还在暗处窥伺,他必须尽快北上。
“无尘道长,”沈玦转身,“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看好陈爽和这把刀。金大先生那边有需要,随时支援。”
“贫道省得。”无尘道长点头。
沈玦最后看了一眼密洞,转身走出竹林。夜色中,潜龙卫的队伍留下一百五十人帮忙维持秩序自己只带走五十人,此时沈玦已经整装待发,马蹄声打破了陈府的宁静,朝着北境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知道,无论陈府的谜团如何,他都必须先去北境。那里,有更重要的战场,有更多需要他守护的百姓。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谋,无论是倭寇,还是那个神秘的二少爷,总有一天,他会亲手将其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