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锦绣花园的路，比记忆里更不对劲。
明明是该日头最盛的正午，天光却像是刻意绕开了这一片，只在天边留下一片灰蒙蒙、死气沉沉的亮晕。那栋14号的筒子楼，就匍匐在这片稀薄的光线下，像一具被抽干了血肉的巨兽骸骨，墙体上裸露的暗红色砖块，斑斑驳驳，看得人心里发毛。
林薇把车停在了院门外。她换了一身深蓝色的作战服，料子很特殊，在微弱光线下泛着一种哑光的质感，行动间几乎没什么声音。她利落地检查着腰间的装备——一个插着好几枚颜色各异符箓的皮套，一把用红线缠着铜钱、造型古拙的短剑，还有几个我根本认不出来的小玩意儿。
“跟紧我，训练时交代的，都记牢。”她侧过头，眼睛在昏沉的光线里，黑得深不见底，“你的体质在这里是活靶子，自己机灵点。”
张伟深吸了一口这带着铁锈和尘土味的空气，点了点头。手腕上的黑印在靠近这栋楼时，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但那感觉又是冰冷的，非常矛盾。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衣服下面贴着林薇从装备部给我弄来的“清心符”，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再次踏进那个单元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老霉和什么东西腐烂了的阴冷气息，瞬间就包裹了上来，像是活物。楼道里还是那么暗，但和上次半夜来不同，白天的昏暗里透着一股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走上通往四楼的台阶时，周围的温度明显又降了几度，呵出的气都带了白雾。
444室的门，是虚掩着的。
林薇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打了个手势让张伟停在原地，她自己则侧过身，用那只戴着特制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推在了门板上。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干涩刺耳，在这死寂里拉扯着人的神经。
门内的景象比上次更乱了。老旧的家具东倒西歪，地上全是碎瓷片和乱七八糟的杂物，积着厚厚的灰尘。那股腐朽味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甜腻的腥气，跟我之前闻到的那木盒里渗出的液体味道很像。
“空的。”林薇压低声音，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通往里间的一扇小门上，“那是浴室？”
张伟顺着看过去，心脏猛地一缩。那扇门紧闭着，门缝底下，正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像活的一样，缓缓地、持续地往外逸散。
林薇示意张伟跟上，她脚步轻得像猫，几乎听不到声音。走到浴室门前，她没有立刻去推，而是从腰间的皮套里抽出了一张黄符纸，夹在指间。
“退后。”她低喝。
张伟赶紧往后挪了两步。
只见林薇手腕一抖，嘴里急速念出一段晦涩难懂的音节，那张黄符“噗”地一声无火自燃，化作一团明亮的金色火焰。她屈指一弹，火焰精准地撞在浴室门上。
“嗡——”
一声低沉的震鸣，门上仿佛有无形的波纹荡漾开，竟然将那团金色火焰给抵消、吞噬了。与此同时，门缝底下逸散的黑气骤然浓烈了几分。
“果然藏在这里。”林薇眼神冰寒，不再犹豫，猛地抬脚踹向房门！
“砰！”
老旧的木门应声撞开。
浴室里的景象让人头皮瞬间炸开。正对着门口的，是一面巨大的、布满污渍的镜子。镜面浑浊不堪，像蒙了一层厚厚的、油腻的垢，只能勉强映出我们两个扭曲模糊的影子。
镜框是暗红色的木头，雕刻着诡异的花纹，仔细看，那些花纹竟像是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镜子前的地面上，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液体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看得人头晕。
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那面镜子映出的景象，和所在的真实浴室，有细微的差别——镜子里的浴室更破败，墙角挂满了蛛网，水龙头在一滴一滴地往外渗着暗红色的液体，而且，镜子里那个“林薇”和“张伟”的身后，影影绰绰地，好像还站着几个模糊的、重叠在一起的黑色人影！
“站稳了！”林薇低喝一声，将一枚冰凉刺骨的玉符塞到张伟手里，“握紧！别松手！守住你自己的脑子！”
她自己也立刻佩戴上一枚类似的玉符，随即双手各捏一张蓝色的符箓，口中的咒文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洪亮，带着一种奇异的、撼动人心的韵律。
随着她的诵念，两张蓝色符箓飘飞出去，悬浮在镜子正前方，散发出清冷的光辉，如同两盏探照灯，直直打在镜面上。
“呃啊啊啊——！”
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怨毒的尖啸，猛地从镜子深处炸开！
镜面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上面的污渍迅速褪去，露出后面深邃的、仿佛连通着某个绝望空间的黑暗。一张巨大、惨白、五官扭曲变形到极致的人脸，猛地从那片黑暗深处扑了出来，狠狠撞在荡漾的镜面上！
“咔嚓！”
镜面被撞出蛛网般的裂痕！
那张脸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嘴巴咧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幅度。它疯狂地撞击着镜面，发出“咚咚咚”的闷响，整个浴室都在随之震动。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从镜子的裂缝里汹涌而出，瞬间填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温度骤降，冰寒刺骨。张伟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僵了，握着玉符的手传来剧烈的灼烫感。无数痛苦的幻象往脑子里钻——被无形力量拖拽的挣扎，永无止境的囚禁，滔天的怨恨……
“敕！”林薇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弹出，落在悬浮的蓝色符箓上。
符箓光芒大盛，化作两道蓝色的电蛇，交织着劈向镜中那张鬼脸！
然而，那镜鬼的怨气超乎想象，它竟张开巨口，喷出一股粘稠如墨汁的黑气，与蓝色电蛇撞在一起，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双方僵持不下！更可怕的是，逸散的黑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狡猾地绕过符箓的光芒，从两侧向林薇缠绕过去！
林薇脸色一白，额角见汗，她显然没料到这东西这么凶。她全力维持着符箓，根本抽不出手来对付那些缠绕过来的黑气。
千钧一发之际，因为紧握玉符和体内阴气的双重刺激，张伟双眼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忍不住闷哼一声，再看向前方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世界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灰、白、黑三种基调。林薇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温暖的白光，而她周围缠绕的黑气则污浊粘稠，充满了恶意。那面镜子，不再反射影像，而是一个不断向外渗出黑色粘稠液体的窟窿！
而那个镜鬼……张伟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魂魄，而是无数残破的、充满怨恨的意识碎片，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糅合、禁锢在镜子里的可怜虫！在这些碎片的核心，缠绕着一根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暗红色丝线……
“它的核心！有一根红线！”张伟忍着双眼的灼痛，嘶哑地喊出声，“在它左眼窝后面！”
林薇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丝毫迟疑，一直未曾动用的铜钱短剑“锃”地出鞘！剑身嗡鸣，带着破邪的金色锐光，精准无比地刺向镜鬼左眼窝后方那片扭曲的空间！
“不——！活人棺…祂在……”镜鬼发出了更加凄厉、夹杂着无边恐惧的尖啸，话语破碎，听不真切。
铜钱剑的光芒如同烈阳融雪，瞬间击中了那根无形的暗红丝线！
丝线应声而断！
镜鬼那庞大扭曲的面孔猛地一僵，随即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不甘的哀嚎，整个形体如同破碎的泡沫，在镜中迅速消散、瓦解。充斥浴室的黑气也如同退潮般缩回镜子，消失无踪。
“哐当！哗啦——”
那面巨大的镜子，从中间裂开一道大口子，然后彻底碎裂，化作无数碎片散落一地。镜后的墙壁裸露出来，布满了霉斑和一道道深刻的抓痕。
浴室里的温度开始缓慢回升。
张伟脱力地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粗气，双眼的剧痛和异样感慢慢消退，但那种“看”透事物本质的惊悚感，却深深烙印在了脑海里。
林薇收回铜钱剑，气息也有些急促。她走到张伟面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
“你看清了它的‘缚魂线’？”她问，语气凝重。
张伟艰难地点点头，回想起那根诡异的暗红丝线，以及镜鬼最后破碎的呐喊。
“它最后喊了……‘活人棺’。”张伟抬起头，看向林薇，声音还带着未褪的惊恐，“林教官，‘活人棺’是什么东西？”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她望向地上那面破碎的镜子，目光又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了南山公墓的方向。
“活人棺……”她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锐利得像是能切开黑暗，“看来，这次的事，比我们想的要麻烦得多。那盒子，恐怕不止是‘养阴’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