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市的秋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在市郊一家不起眼的,几乎没有什么客人的“街角咖啡馆”里,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神情紧张的中年男人。
是刘建国。
他面前的咖啡,早已凉透,但他却一口未动。
他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放在桌子底下,手心里,早已被汗水浸得一片冰凉。
他的目光,不安地,在咖啡馆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上,来回扫视着,像一个等待着最终审判的囚徒。
自从那天,在电话里,向那个五菱的猎头,说出了那句“我们可以再谈谈”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对方的动作很快,也很直接。
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也无法呼吸的价码——三百万现金,外加五菱汽车技术中心一个副总监的职位,年薪八十万。
而他需要付出的“投名状”,也很简单。
一份,足以证明昌明汽车“品控不佳”的,内部文件。
“刘工,我们知道,您是昌明的老人了,对周总有感情。”
电话里,那个声音油滑的猎头,语气充满了蛊惑性,“但是,人,总要为自己,为家人考虑,不是吗?良禽择木而栖,这是一个聪明人都懂的道理。
昌明那艘小船,太新,也太脆了,根本经不起五菱这艘航母的撞击。
您现在跳过来,那叫‘弃暗投明’,是功臣。
要是等船沉了再想游过来,那可就……只能当难民了。”
这番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刘建国心中,所有最脆弱,也最阴暗的角落。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成绩优异,却因为户口问题,只能上普通中学的儿子;想起了妻子看着邻居家新换的宝马车时,那羡慕又失落的眼神;想起了自己,在这家工厂,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年,到头来,却还要为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海归”打下手……
所有的不甘、嫉妒和对现实的无力感,在这一刻,都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疯狂地滋生,最终,彻底吞噬了那份,因为周致远的知遇之恩而生出的,脆弱的忠诚。
“叮铃——”
门口的风铃,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将整张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推门而入。他径直,走到了刘建国的对面,坐了下来,将一个沉重的,黑色的双肩包,放在了桌上。
“东西呢?”男人的声音,沙哑而警惕。
刘建国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小的U盘,推了过去。
……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昌明汽车天海总部,那栋已经成为地标性建筑的研发大楼,早已陷入了深夜的寂静。
刘建国用自己的员工卡,刷开了那道通往核心档案室的,厚重的电子门。
这里,存放着昌明汽车从“老头乐”时代至今,所有最核心,最原始的技术资料和测试报告。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标着“xt-01项目(拓荒星火早期代号)”的文件柜前。
他看着眼前这排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文件柜,回想起一年多以前,周致远亲自带着他们这群“前朝遗老”,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画图纸,做测试,为了解决一个异响问题,可以把一台样车拆了装,装了又拆,反复折腾几十遍的场景。
那时候,公司账上没钱,大家的工资都只能发一半,但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因为,那个年轻的老板,他的眼睛里,有光。
那光,也曾一度,点燃了他心中,那早已被岁月和现实磨灭的,名为“梦想”的火焰。
刘建国的手,在文件柜的把手上,停留了许久,迟迟,没有拉开。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一边,是那个对他有知遇之恩,将他从一个边缘化的老工程师,提拔到供应链核心岗位的年轻老板。
另一边,是那三百万的现金,是儿子的未来,是妻子那期盼的眼神。
最终,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空旷的档案室里,悄然响起。
他对金钱的贪婪,和对五菱那艘“航母”实力的迷信,还是战胜了那份,脆弱的良知。
他拉开抽屉,找到了那份,记录着“拓荒星火”在早期原型车阶段,出现过的上百项小故障(均已在量产前解决)的,《早期可靠性测试报告》。
他将那份厚厚的报告,完整地,拷贝到了那个,如同恶魔契约般的,加密U盘里。
整个过程,他做得天衣无缝。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进入档案室的瞬间,就在他头顶天花板的消防喷淋头旁边,一个由周致远在创业初期,为了防止核心技术泄露,而秘密安装的,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针孔摄像头,已经将他的一举一动,和他那张,因为紧张、愧疚和贪婪,而扭曲、变形的脸,清晰地,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
咖啡馆里。
刘建国完成了交易,他将那个沉甸甸的,装满了现金的双肩包,紧紧地,抱在怀里,那重量,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解脱。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那个神秘人一眼,就快步地,走出了咖啡馆,消失在了湿冷的,无边的雨夜之中。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将从今晚开始,翻开一个全新的,富足的篇章。
而在千里之外,潭州的工厂办公室里。
周致远在第二天清晨,收到了由天海总部安保部门负责人,用最高级别的加密通道,发来的一段,时长为十五分钟的视频。
他点开视频,安静地,看完了那段,无声的独角戏。
他看着那个,他亲手从国企的泥潭里提拔出来,委以重任的,熟悉的身影,在档案室里,犹豫、挣扎,并最终,做出了选择。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
只有一片,如同西伯利亚万年冻土般的,冰冷。
他关掉视频,拿起手机,拨通了孙晓峰的电话。
“老孙,”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通知下去,我们的‘鱼’,已经把‘饵’,吞下去了。”
“现在,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