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靴底,带着北部高原特有的凛冽寒气。
易阙趴在及腰深的草丛里,嚼着干硬的羊肉,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那五六十个垂头丧气的身影——正是黑水部落败退回营的残兵。
他们的步伐踉跄,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偶尔有人抬头望向天空盘旋的苍鹰,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惶恐。
“这帮孙子,丢了少族长,回去怕是得脱层皮。”易阙低声咂嘴,把羊皮酒囊递向身旁的阿古烈。
酒液入喉,带着火烧般的烈劲,驱散了些许寒意。
阿古烈接过酒囊猛灌一口,喉结滚动,低声道:“黑水部落规矩最严,尤其是在战事上。黑水虎被擒,他们这些随从,不死也得掉层肉。”
阿古烈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前方草丘上的营地,“只是没想到,黑水部落竟有如此规模……”
易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头也暗自咋舌。
夕阳下,那片草丘如同蛰伏的巨兽,巨大的黑色湖泊镶嵌在中央,水面泛着幽冷的光。
环湖而立的帐篷密密麻麻,粗略一数竟有千余顶,炊烟袅袅升起,混杂着烤肉的香气和粗犷的呼喝声。
更远处,隐约能看到巡逻的骑兵往来穿梭,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五六千人的部落,秋山部落确实没法比。”易阙摸了摸下巴,“硬刚就是送菜,看来只能智取。”
他
易阙想起阿秋水那双含着感激的清澈眼眸,想起她把神骏白马牵给自己时,声音里的坚定:“易大哥,小白最快,能帮你。”
那匹白马此刻正安静地伏在身后的土丘后,浑身雪白的毛在草丛中几乎隐形,只偶尔甩动尾巴驱赶蚊虫。易阙能感觉到它身上散发的灵性,难怪阿秋水视若珍宝。
“等天黑。”阿古烈低声道,握紧了腰间的弯刀,“黑水部落的苍鹰夜里视力差,巡逻也会松懈些。”
易阙点头,靠在草堆上闭目养神,心里却在盘算着细节。
从那些败兵的行进速度来看,黑水部落的营地戒备不算太差,但比起大雍的军营还是差了些火候。尤其是这种草原部落,多半信奉力量,对潜行暗杀这类技巧未必精通。
正想着,丹田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
易阙心头一紧,连忙凝神内视——混元一气金刚不坏童子功正自行运转,一丝丝带着草原气息的稀薄灵气顺着毛孔渗入体内,与气血碰撞出微弱的涟漪,随即又归于平静。
“这是……”易阙皱起眉,反复运转真气探查,却再也没发现异常。他啧了一声,暗自嘀咕:“别是这鬼地方的水土有问题,关键时候掉链子可就麻烦了。”
阿古烈注意到他的异样,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易阙摆摆手,压下心头的疑虑,“可能是风吹草动惊着了。养足精神,晚上才有劲干活。”
阿古烈没再多问,只是往嘴里塞了块肉干,慢慢咀嚼着。
草丘上的光线渐渐暗淡,黑色湖泊的水面开始反射星光,营地的篝火却越来越亮,如同撒在地上的碎金。
呼喝声、歌声、女人的笑声混杂在一起,透着一股野蛮而旺盛的生命力。
易阙舔了舔嘴唇,心里那股“口嗨王者”的躁动又开始冒头:“听听这动静,怕是正在庆祝‘大胜’呢。等会儿咱们给他们添点乐子。”
阿古烈没接话,只是眼神更冷了些。他的族长还被关在水牢里,这些欢声笑语在他听来,都像是嘲讽。
又等了一个时辰,天色彻底黑透,营地的喧嚣也渐渐平息。大部分帐篷的灯火都灭了,只剩下彻底队的火把在黑暗中移动,如同鬼火。
“差不多了。”易阙拍了拍阿古烈的肩膀,“走。”
两人猫着腰起身,如同两道鬼魅般穿梭在草丛中。
易阙运转混元一气功,浑身气息收敛到极致,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他能感觉到身旁的阿古烈虽然不及自己,但也算得上矫健,脚步轻盈,显然是常年在山林间狩猎练出的本事。
“跟着我,脚步踩在我的脚印后面。”易阙低声道,同时伸出手。
阿古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伸手握住了易阙的手腕。刹那间,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全身,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仿佛被压制了,整个人像是融入了黑暗,连体温都降了几分。
“这……”阿古烈又惊又喜,看向易阙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这位来自大雍的年轻人,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易阙嘿嘿一笑,传音入密道:“这叫敛息术,保命的本事。等出去了教你两招。”他嘴上调侃,脚下却丝毫不停,借着帐篷的阴影和巡逻队换班的间隙,如同游鱼般向前穿行。
营地外围的巡逻不算密集,两人有惊无险地绕过几队骑兵,渐渐靠近了中央的黑色湖泊。湖水在夜色中泛着幽光,隐约能看到湖面上停泊着几艘小船,像是蛰伏的水兽。
“最中间那座帐篷,应该是族长的住处。”阿古烈压低声音,指着湖泊北岸那座格外高大的建筑——说是帐篷,其实更像是用兽皮和木材搭建的宫殿,足有数十丈方圆,门口挂着巨大的兽骨装饰,火把通明,守卫森严。
易阙眯起眼,仔细观察着。门口有八个手持长矛的壮汉,个个身材魁梧,身上的图腾纹身在火光下若隐隐若现。帐篷周围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哨塔,上面的守卫正警惕地扫视四周。
“硬闯肯定不行。”易阙咂嘴,“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听听动静。”
两人借着一处帐篷的阴影躲好,屏气凝神。夜风带来帐篷内的交谈声,虽然模糊,却足够易阙听清。
“……黑水虎那个废物!让他去秋山部落耀武扬威,结果把自己送进去了!”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怒意,“族长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另一个声音则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这未必是坏事。大哥不成器,正好给二哥机会。只要咱们……”
“闭嘴!”粗哑的声音打断他,“黑水虎再废物也是长子,族长的心思你敢猜?不想活了?”顿了顿,他又嗤笑道,“说起来,那阿烈焱也真是可怜,想当年何等风光,都懒得拿正眼瞧我们,如今还不是被咱们关在黑水湖底的水牢里?听说他性子烈,在牢里还在硬撑,怕是不知道自己部落都快没了……”
“嘿嘿,要不是事先下了‘锁龙散’,哪能那么容易擒住他?那老东西的图腾之力可不弱,年轻时候可是与族长齐名的人物。水牢里阴暗潮湿,正好让他好好反省,谁让他当年总跟咱们族长对着干……”
后面的话易阙已经听不清了,他和阿古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和凝重。
“水牢在湖底!”阿古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手指微微颤抖。
易阙比了个“嘘”的手势,传音入密道:“别激动。知道地方就好办。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探探路。”
阿古烈连忙点头,又忍不住拉住他,压低声音:“小心点。黑水部落的水战图腾师很厉害。”
“放心。”易阙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你易老弟别的本事没有,偷鸡摸狗……啊不,潜行探路,还是有点心得的。”
说完,他身影一晃,如同融入墨色的水滴,悄无声息地向那座巨大的帐篷摸去。
阿古烈只觉得眼前一花,身旁的人就没了踪影,只剩下草叶轻微的晃动,惊得他暗自咋舌。
易阙贴着帐篷的阴影移动,避开哨塔的视线,很快绕到了帐篷后方。这里相对偏僻,只有两个守卫靠在石壁上打盹,手里的长矛斜斜地杵在地上。
易阙屏住呼吸,如同狸猫般窜出,手指闪电般点出,精准地落在两人的颈动脉上。那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易阙探手接住,轻轻将他们拖到石壁后的阴影里,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六扇门的基本功,还是没丢的。”易阙暗自得意,拍了拍手上的灰。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目光落在帐篷后方那片看似杂乱的乱石堆上。
刚才那两人的对话里提到了水牢,而这乱石堆紧挨着湖泊,隐约能听到水声。易阙眼睛一亮,走上前仔细观察——这些石头看似随意堆放,实则错落有致,中间竟藏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藏得还挺深。”易阙低笑一声,猫腰钻了进去。通道里漆黑一片,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他运转真气,夜视能力提升了数倍,脚下的路渐渐向下延伸,越来越潮湿。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丝光亮,伴随着隐约的说话声。
易阙放慢脚步,贴着石壁潜行,很快看到了通道的出口——那是一处简陋的平台,连接着一条延伸入湖中的石制栈道,尽头隐约可见几间牢房的轮廓,浸泡在水里,只露出顶部的铁栏。
平台上有两个守卫正背对着通道,手里拿着酒葫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鬼地方真他妈冷,要不是看在阿烈焱这老东西值钱,谁乐意守在这儿。”
“快了,等族长拿他跟秋山部落换了好处,咱们就能换岗了。说起来,这老东西还真硬气,被关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求饶。”
“硬气有什么用?还不是阶下囚……哎,你看那是谁?”
另一个守卫刚要回头,易阙已经如鬼魅般窜出,左右手同时探出,食指中指并拢,精准地戳在两人的太阳穴上。两人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易阙接住他们,拖到暗处藏好,然后深吸一口气,沿着栈道向水牢走去。栈道浸在水里,没到小腿肚,冰冷的湖水刺骨,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水牢是用巨石砌成的,一半在水下,一半露出水面,铁栏上锈迹斑斑,却依旧坚固。
易阙逐个查看,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阿古烈描述过的秋山部落族长阿烈焱。
他穿着破旧的兽皮,头发散乱,却依旧坐得笔直,闭目养神,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屈的气势。只是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显然受了不少苦。
易阙没有贸然开口,而是模仿着阿古烈教他的哨声,轻轻吹了一下——那是秋山部落用来呼唤猎鹰的信号,也是阿古烈说过的,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的暗号。
牢房里的阿烈焱猛地睁开眼,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瞬间锁定了易阙,带着警惕和审视。
“你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易阙凑近铁栏,传音入密道:“大雍来的客人,在秋山部落做客,恰逢其时。阿古烈大哥跟我一起来的,正在外面接应。”
阿烈焱眉头紧锁,显然没放松警惕:“证明给我看。”
易阙早有准备,压低声音道:“阿秋水姑娘把她的小白借给了我,那匹白马的腰腹间有一道闪电状的白纹,藏在马鞍底下,对吧?”
阿烈焱的眼神明显松动了些,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小白是秋水的心头肉,她肯借给你,看来你确实是友非敌。”他站起身,走到铁栏前,打量着易阙,“你怎么进来的?外面守卫……”
“解决了。”易阙言简意赅,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铁丝,开始摆弄铁栏上的锁,“这锁是你们草原的样式,不算难开。对了,他们给你下的什么毒?还有战斗力吗?”
提到毒药,阿烈焱的脸色沉了沉:“锁龙散,能压制图腾之力,让气血凝滞。除非有天材地宝,否则……”
话没说完,易阙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巧了,我这儿正好有颗九花玉露丸,大雍的玩意儿,解毒效果还行。”易阙把药丸递过去,“赶紧吃了,等会儿出去可能还得动手。”
阿烈焱看着那颗药丸,又看了看易阙眼中的真诚,没有犹豫,接过来一口吞下。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原本凝滞的气血开始松动,丹田处的图腾之力也隐隐复苏。他闷哼一声,一口漆黑的毒血从嘴角喷出,落在石墙上,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好药!”阿烈焱精神一振,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恢复了五六成,足够杀出去了!”
易阙也松了口气,手里的铁丝“咔哒”一声,锁开了。他拉开铁门,压低声音:“走,阿古烈在外面等着。”
阿烈焱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看着易阙,眼神复杂:“大雍的年轻人,多谢了。这份情,秋山部落记下了。”
“先出去再说这些。”易阙摆了摆手,“等会儿出去,你跟紧我,咱们从原路返回。”
阿烈焱却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黑水部落的营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急。既然来了,总得给他们留点念想。”
易阙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嘿笑道:“老爷子够狠!不过我喜欢。说吧,想怎么折腾?”
阿烈焱低声道:“黑水部落的粮仓在湖泊西岸,用兽皮和木材搭建,防备不算太严。你带着阿古烈先撤,到三十里外的山丘上等我。我去‘拜访’一下他们的粮仓,很快就到。”
易阙看着他眼中的自信,知道这位老族长心里有谱,便不再多劝:“小心点。我们在山丘上等着。”
两人不再耽搁,沿着栈道返回通道。阿烈焱虽然刚恢复,但步伐依旧矫健,甚至比易阙还要熟悉黑暗中的环境。
到了通道入口,阿烈焱拍了拍易阙的肩膀:“走吧,先去见见阿古烈,然后,等我的好消息。”
易阙点头,带着他转身消失在黑暗中,向阿古烈藏身的地方摸去。
阿古烈见易阙带着阿烈焱回来,激动得差点喊出声,连忙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族长!”
“好孩子,辛苦你了。”阿烈焱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欣慰。
“老爷子要去给黑水部落送份大礼,让咱们先撤到三十里外的山丘上等他。”易阙拉了拉阿古烈,“别耽搁了,赶紧走。”
阿古烈虽然担心,但也知道族长的脾气,点了点头,跟着易阙向藏马的地方摸去。
两人找到白马和黑马时,两匹神驹正安静地伏在草丛里,听到动静,只是轻轻打了个响鼻。易阙翻身跃上白马,只觉得身下的马儿温顺而有力,低声赞道:“果然是好马。”
阿古烈也骑上黑马,回头望了一眼黑水部落的营地,那里依旧灯火通明,还不知道一场浩劫即将来临。
“走!”易阙低喝一声,白马会意,迈开四蹄,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黑马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风在耳边呼啸,易阙伏在马背上,感受着身下白马的速度,心里却在琢磨着阿烈焱要做的“大事”。他嘿嘿一笑,对着身旁的阿古烈喊道:“等会儿有好戏看了!”
阿古烈也笑了,连日来的压抑终于散去,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知道,秋山部落的转机,来了。
而此时的黑水部落营地,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摸向湖泊西岸的粮仓。
夜风吹过草丘,带着一丝不安的躁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