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E-hS9平稳地驶下高速,进入县道,最后拐进一条宽阔平整的柏油马路。
路两旁起初是农田,进而是规划整齐、粉墙黛瓦的江南水乡风格民居,白墙黑瓦,飞檐翘角,墙上还绘着清新的山水画或民俗图案。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造型别致的路灯和绿化带。
清澈的小河沿着道路蜿蜒流淌,河岸修葺了五彩斑斓的塑胶步道,三三两两的老人带着孩子在散步。
“哇……学长,这里……好漂亮啊!”林清浅看着窗外,忍不住惊叹,“像……像旅游景点一样!”
这和她想象中的“农村”完全不同,没有泥泞小路,没有破败房屋,反而充满了现代化的整洁和江南水乡的诗意。
“新农村建设。”郝奇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政府投了不少钱,统一规划改造的。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他熟练地拐进一条更窄一些、但依旧平整的村道。
“变化太大了。”郝奇轻声道,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悦还是感慨。
“我小时候,村里还有自己的小学,虽然只有几个年级。后来孩子少了,小学变成了幼儿园。”
他指了指路边一个挂着“清溪村老年活动中心”牌子的院子,“就在那儿。”
“现在听说,连幼儿园的孩子都凑不齐几个班了,可能很快也要没了。”
林清浅安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郝奇语气里那一丝淡淡的物是人非的怅惘。
车子继续往里开,现代化的气息渐渐淡去。
一些老旧的泥瓦房开始夹杂在新房子中间,有些还有人住,烟囱里冒着炊烟,有些则明显废弃了,墙皮剥落,木门紧闭,门前长满了杂草。
郝奇将车停在一处相对开阔的空地上,旁边是一口废弃的古井,井沿爬满了青苔。
“到了,下车吧。”
两人下车,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近处是绿油油的稻田和菜地,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吠,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风光。
“这里……就是学长长大的地方吗?”林清浅好奇地四处张望,感觉既新奇又亲切。
“嗯。”郝奇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带着一丝追忆,“走吧,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战斗’过的地方。”
他带着她,沿着河边五彩的步道慢慢走着。
“这条河,小时候水比现在清多了,也深多了。”
郝奇指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夏天,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堂。”
“摸鱼,抓虾,掏螃蟹……一群野孩子,晒得跟泥鳅似的。”
林清浅想象着小小的郝奇光着膀子在河里扑腾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学长小时候一定很皮吧?”
“何止是皮。”郝奇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是熊孩子。”
他停下脚步,指着河边一处水草丰茂的浅滩:“看到那里没?以前有个小水洼,里面好多小鱼小虾。我们几个就天天去抓,抓了也不吃,就养在脸盆里。”
“然后呢?”林清浅好奇地问。
“然后?”郝奇耸耸肩,“然后就看着它们在脸盆里打架,互相咬尾巴,死掉,或者自己跳出来,在地上干死。”
“我们就在旁边看,觉得特别有意思。”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林清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啊?那……那不是很残忍吗?”
“残忍?”郝奇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淡漠,“小孩子哪懂什么残忍,只觉得好玩。”
“还有傻的。”郝奇指着远处一条看起来挺深的小河,“看到那条河没?大冬天的,河面上冒着冷气,我们几个愣头青打赌,看谁敢跳下去游泳。”
林清浅惊讶地捂住了嘴:“冬天跳冰河里游泳?那得多冷啊!”
“何止是冷。”郝奇嗤笑一声,“跳下去没扑腾两下就冻僵了,爬上来嘴唇都紫了,浑身打哆嗦。结果当天晚上就发高烧,说胡话,被我妈拿竹篾抽了一顿。”
“过两天去学校,走路都飘的,被全班同学笑话了好几天。”
他说着这些糗事,脸上却带着怀念的笑容。
林清浅看着他,很难把现在这个沉稳冷静、甚至有些深不可测的学长,和当年那个冬天跳河的熊孩子联系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窥见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郝奇带着她走上一条蜿蜒的古道,石板路有些斑驳,但看得出近期修缮过。
古道尽头,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徽派风格建筑,白墙黑瓦,飞檐翘角,门口挂着“清溪村古建筑群·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
“这里,”郝奇站在门口,眼神有些悠远,“以前可是我们村着名的‘鬼屋’。”
“鬼屋?”林清浅好奇地打量,现在这里看起来干净整洁,虽然古老,但并无阴森之感。
“嗯。”郝奇点点头,“以前这里没人管,破败得很,里面黑乎乎的,木头楼梯踩上去嘎吱嘎吱响,窗户纸都是破的,风一吹,还有怪声音。晚上还有蝙蝠飞进飞出。”
“我们一群小孩又怕又爱来,谁敢在里面待得久,谁就是孩子王。”他笑了笑,“现在翻修好了,成了文物了,灯光明亮,台阶牢固,再也吓不到人了。”
他带着林清浅走进去参观了一下,里面的墙上还有麒麟壁画。
顺着台阶走到阁楼上头,还能看到美轮美奂的田园风光。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温暖而宁静,确实没有丝毫恐怖氛围。
反而,是个绝佳的拍照打卡点。
“你站到那个窗户边上摆个pose,我给你拍几张。”郝奇面带微笑道,同时还举起了手机,示意她往窗户边走去。
林清浅听到郝奇的话后,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听话地走到了窗户边上。
她站定后,有些不自然地看着郝奇,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摆出一个合适的姿势。
郝奇注意到了林清浅的紧张,连忙安慰道:“别紧张嘛,就像平时一样自然就好啦。”
“来,把你的手放在窗台上,然后稍微侧一下身子,对,就是这样,完美!”
在郝奇的指导下,林清浅逐渐放松下来,按照他的要求摆出了一个优雅的姿势。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形成了一道美丽的光影,让她看起来更加迷人。
郝奇调整好构图,记录下了这美好的瞬间。
从古建筑出来,郝奇没有沿原路返回,而是带着林清浅拐向了一条更小的路,朝着后山走去。
越走,周围的房屋越少,环境越显静谧。
最后,他们在一片菜地旁停了下来。
菜地后面,是一间显然早已无人居住的泥瓦房,墙皮脱落,木门紧闭,透着荒凉。
“就是这里了。”郝奇指着泥瓦房后墙根处。
林清浅望过去,只见那里杂草丛生,隐约能看到一个被石块和泥土堵得严严实实的洞口,只有些许轮廓残留,上面现在已经开垦成了菜地,种着些青菜。
“这是什么?”林清浅好奇地问。
“我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郝奇走过去,拨开一些杂草,露出更多洞口的痕迹,“其实是个废弃的防空洞口。我们那时候不知道,就觉得是个神秘的山洞。”
他眼神变得柔和,陷入了回忆:“那时候看了海贼王之类的冒险动漫,就异想天开,觉得这里面肯定藏着宝藏。”
“我们几个小伙伴,偷了家里的锄头铲子,天天放学了就跑来挖呀挖呀挖,梦想着挖出金银财宝。”
他边说边比划,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兴奋:“挖累了,就坐在旁边幻想,有的说是以前地主藏的,有的说是打仗时留下的军火库,后来觉得可能是废弃的铁路或者地道……挖了好长时间,其实也没挖多深,后来大人发现了,把我们训了一顿,怕塌方危险,就给堵上了。”
林清浅听得入神,仿佛看到了几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在这里挥汗如雨,做着瑰丽的冒险梦。
“洞没了,但我们还是把这里当成了‘秘密基地’。”
郝奇笑着继续道,“在这里过家家,学着电视里拜把子。还在旁边草地里斗蟋蟀,赢了就得意洋洋。”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斗败的蟋蟀,我们有时候就捡点枯树枝,烤着玩。有一次,我假装把烤好的蟋蟀吃了,还咂咂嘴说‘好吃!像鸡肉味!’结果那几个傻小子真信了,一个个也跟着吃,还真就说‘嗯!是有点香!’”
林清浅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了小脸,露出嫌恶的表情:“啊?真的吃啊?”
郝奇哈哈大笑:“是啊!我当时都看傻了,心里直打鼓,又好奇是不是真的好吃,犹豫了好久,但最后还是没敢下嘴。”
他看向林清浅:“是不是觉得挺傻?也挺……混蛋的?”
林清浅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她无法将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学长,和那个怂恿小伙伴吃烤蟋蟀的“坏孩子”联系起来。
但她能感觉到,郝奇在努力地向她展示一个真实的、不那么完美的自己。
“还有更混蛋的。”郝奇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自嘲。
“长大一点,十三四岁吧,暑假闲着无聊。村后头老张家的桃园,桃子熟了,又大又红。”
“我们几个馋虫上来了,就约好晚上去‘借’点。”
他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坡:“就那边。我们趁着天黑摸进去,刚摘了几个,就被老张头养的狗发现了,汪汪直叫。老张头拿着手电筒和棍子就追了出来。”
“我们吓得魂飞魄散,抱着桃子就往山下跑。”
“山路陡,又是晚上,桃子掉了一路,人也摔得七荤八素。”
“最后桃子一个没吃到,还被老张头告到家里,挨了好一顿揍。”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没有多少暖意:“那时候就觉得,真倒霉,偷个桃子都这么难。”
林清浅听着这些“童年趣事”,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看着郝奇,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巨大的鸿沟——成长环境的鸿沟,生活经历的鸿沟,甚至……可能是价值观的鸿沟。
郝奇似乎没注意到她的沉默,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片菜地和山洞,目光投向远处的新农村,声音低沉了几分:
“清浅,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好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下某种决心。
“高中的时候,我谈过一次恋爱。算是……唯一一次正式确认关系的女朋友吧。”
林清浅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这件事,但从没听郝奇详细提起过。
“其实,我对她几乎没有一点感觉。”
郝奇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她长得挺好看,在学校里也挺受欢迎。她说喜欢我,要跟我交往,我当时觉得……有这么一个女朋友,好像挺有面子的,就同意了。”
林清浅惊讶地微微张嘴,她没想到开始的原因竟是如此……肤浅?
“然后呢?”林清浅的声音有些干涩。
“然后?”郝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笑意,“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常常忽略她,甚至觉得她烦。”
“她给我发信息,我可能隔很久才回;她想让我融入她的朋友圈,我十次有九次说没空;她让我陪她,我要么要学习,要么要打游戏;她生日,我忘了,还是她闺蜜提醒我,我才随便买了份礼物……”
他转过身,看向林清浅,眼神坦然而锐利:“她后来受不了了,哭着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她。我说没有。”
“她说那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说我很忙。她说她觉得我不在乎她。我说你想多了。”
“再后来,有个男生追她,对她很好。她跑来跟我说,她不是非我不可,如果我还是这样不珍惜她,那就分手。”
“我当时觉得她是在威胁我,无理取闹。我就说,你想分手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她气哭了,说‘郝奇,你就是个混蛋!冷血动物!’然后就提了分手。”
“我立刻就说‘好’。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摆脱了一个麻烦。”
郝奇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
“后来她闺蜜打电话骂我,说我辜负了她,玩弄她感情,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我当时听着,没什么感觉。”
“但后来上了大学想一想,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同意跟她在一起。”
“她骂我混蛋,包括她闺蜜后来打电话骂我,都没错,我确实辜负了她,浪费了她的感情。”
他转过头,看向林清浅,目光直视着林清浅微微泛红的眼睛:“但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不会真的接受她的喜欢,而只会在一开始,就不开始这段感情。”
“清浅,这就是我……冷漠的一面。我很难对别人产生那种强烈的、所谓的‘爱情’的感觉。”
“很多时候,我的行为和选择,基于的是利弊、面子、习惯,甚至是……无聊,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将自己性格中冰冷甚至卑劣的一面,赤裸裸地剖开,展现在林清浅面前。
“我带你回这里,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真实的我。”
“一个在泥地里打滚、怂恿别人吃虫子、偷桃子被抓、对女朋友冷漠无情的郝奇。而不是你想象中那个无所不能、温柔体贴的‘学长’。”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与林清浅的距离,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风轻轻吹过,带来菜地里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废弃的泥瓦房沉默地伫立着,见证着这一刻的坦诚与审判。
林清浅怔怔地看着郝奇,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是因为害怕或失望,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心疼和……理解。
她看到了他平静叙述下隐藏的孤独和疏离。
那些看似“混蛋”的行为,或许只是一个在贫瘠环境中长大、缺乏引导、只能用顽劣和冷漠来保护自己的小男孩的笨拙挣扎。
他对初恋的冷漠,与其说是无情,不如说是一种对亲密关系的恐惧和逃避。
他主动撕开自己的伪装,将最不堪、最不讨喜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这恰恰证明了他对她的在意,甚至可能……是一种变相的求救?
“学长……”林清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终于滑落脸颊,但她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那笑容纯净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到真实的你。”
她向前一步,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郝奇垂在身侧、微微有些僵硬的手。
“这样的学长……更可爱,更值得喜欢。”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郝奇心中激起一圈涟漪。
【林清浅好感度+1】
【当前好感度:80\/100】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冰冷而清晰。
郝奇看着眼前泪眼婆娑却笑容灿烂的女孩,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和柔软,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释然,有疑惑,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她竟然……接受了?甚至觉得这样的他“更可爱”?
“可爱?”郝奇微微挑眉,似乎对这个形容词感到意外。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微微加重,然后出其不意地拉着她走向河边。
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草摇曳和小鱼游弋。
郝奇蹲下身,松开她的手,双手捧起一捧清凉的河水,在林清浅还没反应过来时,猛地朝她脸上泼去!
“啊!”林清浅惊呼一声,猝不及防地被泼了个正着,水珠顺着脸颊和发丝滴落,打湿了衣襟。
“这样还可爱吗?”郝奇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
林清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飞起红霞,又羞又恼:“郝奇!你……你坏蛋!”
她也不甘示弱,立刻蹲下身,双手用力撩起河水,朝着郝奇泼去!
“让你泼我!”
郝奇笑着躲闪,但衣角还是被溅湿了。
他立刻反击,两人就在河边你来我往地打起了水仗。
“看招!”
“啊!别跑!”
“哈哈,泼不到!”
“学长你耍赖!”
清澈的河水被搅动,水花四溅,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林清浅银铃般的笑声和郝奇低沉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乡村午后的宁静。
两人都忘了身份,忘了矜持,像两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在河边追逐嬉闹。
林清浅的裙摆和郝奇的裤脚都被打湿了大半,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却笑得无比开怀。
这一刻,那些沉重的过往、复杂的算计、系统的冰冷提示,似乎都被这清凉的河水冲刷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