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霜重,野狐堡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态势下默默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周青带来的信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是更深的沉寂与算计。林天深知,在这乱世之中,信息与粮食、刀剑同等重要,甚至更为致命。
对黑山堡的监视提升到了最高优先级。王五派出了手下最精干的侦察小组,日夜轮班,远远地盯着黑山堡的粮库、武库以及主要通道。同时,林天授意孔文清,开始执行那项“以粮换物”的计划。
野狐堡秘密放出粮食的消息,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滴入甘露,迅速在周边几个同样挣扎求存的小军堡和屯寨间传开。这些堡寨规模比野狐堡更小,处境更为艰难,上官克扣更甚,早已是饥肠辘辘。如今听说野狐堡肯用宝贵的粮食交换他们手中那些“无用”的箭杆、废铁甚至只是出些劳力,几乎无人拒绝。
交易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进行。通常由野狐堡派出可靠的小队,选择夜深人静之时,在约定地点完成以物易物。过程虽然繁琐风险也大,但收获颇丰。不仅换回了大量制作箭矢的木材羽毛、打造兵器的废铁,更重要的是,从这些前来交易的小堡寨军官口中,零碎地套取到了关于黑山堡的情报。
“孙守备最近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打骂手下…”
“听说库里新到了一批货,看管的特别严,都不是军中的制式…”
“前几日是有支大商队进去,呆了半天才走,拉来的东西都直接进了内库…”
“好像…好像在偷偷招募人手,不是正经兵额,给的赏钱挺高…”
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汇聚到林天这里,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孙传业正在暗中扩充实力,其物资来源很可能与那支神秘商队有关,所图非小。
“他要么是怕了清军,想给自己攒本钱跑路;要么…”林天目光冰冷,“就是背后之人要有大动作,他成了马前卒!”
无论是哪种可能,对野狐堡都绝非好事。
与此同时,堡内部的整合与提升从未停止。新兵们经历了血战洗礼,彻底融入了队伍,眼神中的稚嫩已被沉稳和狠厉取代。以老带新的模式效果显着,小队战术配合越发纯熟。
匠作区成了堡内最忙碌的地方。赵瘸子对那几门缴获的佛郎机炮视若珍宝,带着几个略通木工的匠人,日夜修复那门损坏的炮架,更尝试着仿造炮子甚至开花弹,虽困难重重。燧发枪的改进依旧缓慢,但稳定性略有提升,火器队又增加了两人。
徐哑巴的冷淬技术似乎遇到了瓶颈,但他转而开始研究如何利用有限的材料批量生产质量统一的枪头箭镞,效率反而提高了。那十匹昌隆行送来的战马被精心照料,王五从军中挑选机灵者开始学习骑术,一支小小的骑兵种子正在萌芽。
孔文清的管理愈发精细化。“工分制”运行良好,极大地激发了生产积极性。他甚至借鉴林天的建议,搞起了“技能评级”,工匠按手艺高低享受不同待遇,士兵按训练和战功获得不同配给,虽然简陋,却初步建立起一套奖惩激励机制。《野狐辑要》的内容越来越庞杂,几乎成了野狐堡的“百科全书”和“法典”。
然而,最大的变化来自于思想层面。连续击退强敌(清军和冒充官军),让野狐堡上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自信和凝聚力。他们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挣扎,开始萌生出一种“我们不一样”的集体荣誉感。林天那些关于“为何而战”、“保家卫国”的简单灌输,开始在血与火的考验中深入人心。
这种变化潜移默化,却力量惊人。它体现在训练时更加拼命,做工时更加精细,战斗中更加无畏。野狐堡,正在从一盘为了生存而聚拢的散沙,逐渐淬炼成一块坚硬的钢铁。
这天,负责与周青那条线单线联系的信使带回了新的消息。消息依旧用密语写成,破译后内容却让林天悚然一惊。
消息有三条:
其一,确认孙传业与昌隆行勾结甚深,近期确有大宗物资流入黑山堡,疑为军械。
其二,提醒林天注意,昌隆行背景极其复杂,疑似与关外、朝中乃至江湖势力皆有牵连,其真正目的恐非寻常商业利益。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条——据闻,金鳞会近期高层震动,似有重要人物北来,目的不明,或与辽东方略大变有关联。
金鳞会!高层北来!辽东方略!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林天瞬间想到了西北那个仍在扩建的“鹰巢”要塞!难道清军在正面战场高歌猛进的同时,这个神秘的金鳞会也在配合进行某种隐秘的战略布局?而昌隆行、孙传业,甚至之前冒充官军的攻击,都是这个庞大布局中的一环?
野狐堡,这个意外壮大的边陲小堡,是否无意中挡了别人的路?或者,本身也成了别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了林天。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四周迷雾重重,而暗处的敌人,能量超乎想象。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林天召集核心人员,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撕开这层迷雾!”
“大人,您的意思是?”王五摩拳擦掌。
“两条腿走路。”林天目光扫过众人,“第一,对黑山堡,不能再仅仅远观。要派人潜入进去,摸清孙传业的底细,尤其是那批新到的物资和他在偷偷招募的人手到底是什么!”
“第二,对昌隆行,对金鳞会,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周青这条线要继续保持,但要更谨慎。另外…”林天看向孔文清,“我们救回来的那些百姓里,有没有原本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或者,流民中有没有来自永平府甚至更繁华地界的?仔细盘问,任何关于昌隆行、关于奇怪商会、关于鹰爪徽记的传闻,都不要放过!”
“明白!”众人领命。
一张反向侦察的大网,从野狐堡悄然撒出。
数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从黑山堡潜伏的哨探口中传回:孙传业招募的那些“私兵”,并非散兵游勇,其中似乎混有不少操着关外口音的悍勇之辈!而且,那批新到的物资中,疑似有后金军队制式的步弓和重箭!
几乎同时,孔文清也从几个老迈流民口中,问出了一些零碎的传闻:永平府的昌隆行势力极大,几乎垄断了某些行业的交易,据说东家背景通天,连知府大人都要让其三分…还有人说,曾见过昌隆行的车队夜里出行,护卫的镖师胳膊上好像有反光的印记,像鳞片…
关外口音的私兵!后金制式兵器!昌隆行的神秘背景!
所有这些线索,如同一条条溪流,最终都汇向同一个方向——那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庞然大物:金鳞会!而这个组织,正在通过昌隆行、孙传业等代理人,向大明边镇渗透,甚至可能直接与关外的清廷勾结!
真相如同惊雷,在林天的脑海中炸响!
野狐堡面临的,远不止是明面上的敌人和内部的倾轧,更是一个跨越国界、图谋深远的巨大阴谋!
“好一个金鳞会…好一个蛇鼠一窝!”林天握紧了拳头,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危机前所未有,但看清了对手,反而让他冷静下来。
既然躲不过,那就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