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崇祯十四年,正月。
新年的气息被凛冽的寒风与沉重的现实冲淡。磁州城内外,战争的创伤依旧触目惊心,但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带着沉重希望的忙碌已然取代了死寂。残垣断壁间,民夫在士兵的护卫下清理废墟,收集着每一块尚能使用的砖石木料。城墙的修补在持续,重点转向被重点攻击的北门和东门,新烧制的“水泥”混合着夯土砖石,努力弥合着巨大的伤口。
林天站在校场点将台上,下方是经过一冬整顿、初步恢复建制的两千四百兵马。寒风卷动各营旗帜,士兵们挺立的身姿带着劫后余生的坚毅,也透着大量新兵融入后的些许生涩。骨架仍在,但血肉需要时间重新填充和锤炼。
“去岁血战,弟兄们用命,守住了磁州,打出了我等的威风!”林天声音洪亮,压过了风声,“但威名是打出来的,不是守出来的!东虏虽退,狼顾之心未死;流寇肆虐,中原已成糜烂之势。这乱世,容不得我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他目光扫过台下肃立的将领和老兵,也扫过那些面孔尚显稚嫩的新兵:
“王五、陈默!”
“末将在!”两人踏前一步。陈默伤势未愈,脸色仍显苍白,但眼神中的凶悍不减。
“你二人所辖战兵营,即日起移防城外滏阳河北岸新立‘北营’。我要你们在开春之前,完成三件事:第一,深挖壕,广立栅,将北营打造成进可攻、退可守的前沿壁垒!第二,所有士卒,必须熟练掌握步、铳、炮三者协同,演练在野地中对抗骑兵冲击之阵!第三,新兵见血!以哨为单位,轮番清剿周边五十里内残余匪患、溃兵,用贼寇的人头,磨砺新兵的胆魄!”
“得令!”王五、陈默肃然领命。他们明白,这是将军要将最精锐的力量前出,既是防御屏障,也是未来进攻的跳板。
“周青!”
“属下在!”
“斥候营分为三队。一队向北,监控宣大、真定方向,我要知道东虏任何风吹草动!一队向南,深入豫北,摸清刘宗敏部虚实,探查李自成动向!一队向西,勘探太行山径,完善与黑山堡及各预设据点的联络通道!记住,你们是全军耳目,我要的是确凿消息,不是道听途说!”
“明白!”
“韩承。”
“属下在。”韩承出列,他如今总揽民政,气质愈发沉稳。
“春耕乃眼下第一要务!新附各庄寨,由你派人督导,分发种子、协调耕牛农具。颁布《垦荒令》:新垦之地,三年不征赋税;原有田亩,税赋依我去岁所定新例,绝不加征。但有豪强阻挠垦荒、胥吏盘剥百姓者,无论何人,严惩不贷!同时,在各主要村镇设立‘常平仓’,丰年购进储粮,荒年平价放出,以稳民心,备不时之需。”
“属下遵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磁州这台战争机器,在短暂的喘息后,开始向着更深、更广的层面加速运转。
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大学生,林天知道仅靠个人勇武和旧式军队的操典,无法在这乱世中走远。他开始将脑海中的现代军事理念,结合这个时代的实际条件,逐步融入军队建设。
**参谋体系的雏形:** 林天设立了“参军署”,自任总管。任命心思缜密、通晓文墨的韩承兼任“后勤参军”,负责粮饷、被服、营房等;提拔在数次战斗中表现出战术头脑的原哨总赵胜为“作战参军”,协助制定作战计划、推演战术;斥候营统领周青兼任“情报参军”。虽简陋,却初步实现了军事决策的专业化与分工。
**标准化与流程化:** 匠作营在宋应明主导下,全力推进燧发枪零件的标准化。林天提供了游标卡尺(简易版)的概念,宋应明带着工匠反复摸索,虽然精度有限,但使得同一批次的枪管、击发机构等关键部件互换性大大提高,维修效率和良品率随之提升。燧发枪的月产量艰难地维持在二十支左右。
同时,林天亲自编写了《步卒操典》、《火铳手教范》、《炮手速成要略》等简易教材,强调队列、纪律、武器保养和基础战术动作的标准化。要求所有哨长以上军官必须识字,并能理解简易地图和旗语、号令。
**后勤与医疗保障:** 辎重营开始建立固定的运输线路和补给点,尝试标准化后勤物资的包装和储存。医营在顾菱纱的主持下,制定了《伤兵救治规程》,明确了从战场急救到后方医治的流程,推广沸水煮烫绷带、石灰消毒等卫生措施,并开始培训各营的简易救护员。伤兵的存活率显着提高。
王五和陈默率部移驻北营,立刻展开了大规模的土木作业。深壕、栅栏、了望塔、简易炮位依地形而建,扼守着通往磁州的要道。战兵营的新兵在老兵的带领下,以小队形式清剿周边,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下来,新兵见了血,匪患得以肃清,控制区更加稳固。
韩承的工作更为繁杂。他派出的吏员深入各个新附村寨,清丈土地,登记户口,推行保甲。磁州的法令和相对轻薄的税赋,迅速赢得了底层百姓的拥护。常平仓的设立,虽然初期储粮有限,却给了民众极大的心理安慰。一些较大的村镇,甚至开始兴办蒙学,教材由韩承等人编写,强调实用算数和基本律法常识。
局势并非一帆风顺。周青不断传回令人不安的消息:退往关外的清军主力仍在长城沿线活动,小股骑兵越境骚扰时有发生。南面,刘宗敏部在豫北大肆掳掠,其游骑与磁州在南境的哨卡冲突升级,气氛紧张。更糟糕的是,河南传来确切消息,李自成大军已合围洛阳,日夜猛攻,城破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一旦洛阳失守,获取福王府巨额财富的李自成,势力将急剧膨胀,整个中原局势将彻底失控。
朝廷对磁州的态度依旧暧昧。一道不痛不痒的嘉奖旨意和“都督同知”的虚衔之后,便再无下文,既无粮饷拨付,也无明确辖区划分,显然采取了默许又防范的绥靖政策。
内部整合也非易事。新附区域鱼龙混杂,一些原本的地方豪强对林天的政策阳奉阴违,暗中囤积粮食,隐匿人口。资源向军队的倾斜,也引起了一些旧有士绅的不满。
尽管困难重重,希望仍在萌发。春耕时节终于到来,在官府的组织和帮助下,磁州辖境内的田野上,出现了久违的大规模劳作景象。新垦的荒地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修复的水渠引来汩汩清流。匠作营的炉火日夜不息,叮当之声象征着力量的积蓄。校场上,新兵的口号日益响亮,队列愈发严整。
林天在韩承、王五等人的陪同下,再次巡视乡里和军营。看着田间地头忙碌的农夫,看着北营森严的壁垒和刻苦训练的士兵,看着匠作营中不断改进的军械,他心中那份沉重的压力,似乎也稍稍减轻了一些。
“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林天对身边的韩承说道,目光坚定,“虽然慢,虽然难,但根基正在一寸寸夯实。”
韩承重重点头:“将军励精图治,军民同心,假以时日,我磁州必成北地砥柱!”
春风拂过,依旧带着寒意,却已能感受到地下涌动的勃勃生机。磁州,这把在血火中重铸的利剑,正在悄然打磨着更锋利的刃口,等待着下一次出鞘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