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倾雪没动。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在路灯下闪过一道冷光。
“霜霜,你先回吧,我跟莫测……还有几句话要说。”
玛莎拉蒂里,陆沉霜发动汽车的手停了下来,车厢内的氛围灯映得她那张脸意味深长。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沉默的陈倾雪,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莫测。
“哦?还有悄悄话?”
她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车窗上,对着陈倾雪挤了挤眼,音量不大不小,刚好够三个人听见。
“小雪,格局要大。咱们‘诡神投资’现在是草台班子,可不能刚成立就搞办公室恋情,影响团队战斗力。”
淦。
莫测心底翻了个白眼。这女人不仅给自己加戏,还给公司起名,现在连企业文化建设都开始抓了。
卷,太卷了。
陈倾雪的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显然是被这句“办公室恋情”噎得不轻。
“我跟他谈正事。”
“行,正事。”
陆沉霜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那你们聊,我先回去暖床了。提醒一句,挖墙脚可不道德哦,尤其是我这种优质合伙人的墙角。”
说完,她不再停留,一脚油门,玛莎拉蒂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汇入车流,瞬间消失不见。
跑车尾气还带着一丝燥热,路口只剩下莫测和陈倾雪。
气氛瞬间从三国演义切换到了二人对峙。
沉默。
陈倾雪推了推眼镜,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包带,似乎在组织语言。
莫测则在心里盘算着明天开新账户的事情,一个专门用来操作陆沉霜资金的账户。
防火墙必须砌好,他可不想因为资金混同,在未来被证监会请去喝茶。
“那个……”陈倾雪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刚才,我是不是……有点失态了?”
她指的是自己请求更改方案的事。
莫测看她一眼,这个一向用专业和冷静武装到牙齿的女人,此刻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局促。
“你那不叫失态。”莫测的回答很干脆,像手术刀一样精准,“那叫破防。”
陈倾雪的身体僵了一下。
“金融市场,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化。”
莫测继续开口,像是在复盘今天的战局:
“你今天的情绪波动,源于比较。你拿自己确定的十六万利润,去比较陆沉霜不确定的风险收益,所以你觉得你亏了,亏得像个在牛市里踏空后追高的散户。”
陈倾雪沉默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帮你复盘一下你此刻的心路历程,如何?”莫测的语气平淡,却让陈倾雪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第一步,后悔。”莫测竖起一根手指,“后悔自己上车太早,仓位太轻,没能一把梭哈,错过一个亿。对吗?”
陈倾雪的指甲瞬间嵌进掌心,他……怎么会知道?
“别急。”
莫测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很快,你会进入第二步,嫉妒。”
”当陆沉霜的账户浮盈超过你的本金时,你会嫉妒她,甚至会腹诽我这个掌舵人,厚此薄彼。”
“我不会!”陈倾雪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有些发虚。
“你会的。”
莫测的眼神锐利如刀:“当恒立实业拉出第五、第六个涨停,你的嫉妒会彻底吞噬你的理智。”
“那就是第三步,盲从。到那时,我让你去天台排队,你都会笑着问我,风景好不好。”
一番话,像剥洋葱,将她用专业知识包裹的自尊心,剥得一丝不剩。
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是透明的。
“可万一……万一明天大盘低开,恒立实业跌了呢?”
她试图用自己的专业逻辑,进行最后的抵抗。
“你还在用‘万一’这种词?”莫测笑了,“陈经理,你是不是忘了,我从不赌‘万一’。我只交易‘确定’。”
“在我的剧本里,恒立实业只有涨停和连续涨停两个选项。”
“你用一个不存在的‘风险’,来安慰自己已经亏损的‘机会成本’,这在行为金融学上,叫‘鸵鸟效应’。”
“建议你回去买本《重塑心灵》来看一遍,重点看看认知扭曲那一章。”
陈倾雪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逻辑,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他总能用一种她无法反驳,甚至觉得很有道理的方式,把她的专业素养按在地上摩擦。
“我明白了。”她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
“不,你还不明白。”莫测摇了摇头,“你只是被我说服了,但你的认知并没有改变。你只是在用战术上的勤奋,来掩盖战略上的懒惰。”
他往前走了一步,与她面对面。
“想改方案吗?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陈倾雪的瞳孔猛地收缩。
“你的那份合同,可以作废。你也可以升级成我的‘伙伴’,享受和陆沉霜一样的五五分成待遇,且还是永久版五五。”
陈倾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好”字。
“但是,”
莫测的语气一转,冰冷而残酷。
“作为升级的代价,以及对我规则的补偿。”
“你,陈倾雪,需要签一份新的补充协议。”
“未来三年,你在海通证券的所有个人业绩提成,全部归我。”
“无论多少。”
陈倾雪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了一步,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未来三年的业绩提成?
这比直接抢劫还要离谱!她作为金牌客户经理,一年的提成就是个惊人的数字,三年……
那将远远超过这十六万的利润!
他这是在买断她未来三年的职业生涯!
“你……”
“你看,你又在用你那套可怜的估值模型来计算得失了。”
莫测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她。
“你在计算未来三年的工资,而我给你的是一个你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字。”
“你的格局,还是停留在打工人的层面。”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是在宣告一个既定的事实。
“陈经理,钱,才是治愈一切后悔的良药。”
“可惜,你的病,靠这十六万,治不好。”
说完,他转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明天上午九点,我去找你。”
陈倾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他那身廉价t恤和牛仔裤的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最后消失在街角。
她忽然觉得,那个背影里,藏着一个她完全看不懂的,庞大、荒谬,而又孤独的世界。
她拿出手机,屏幕暗下,映出她自己苍白而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她引以为傲的专业、冷静、理智,可现在,这些东西在那个男人面前,被敲得粉碎。
她忽然想笑,不是笑自己,而是笑自己那套引以为傲的专业体系。
它能分析财报,能构建模型,能规避所有已知的风险,却在莫测面前,脆弱得像一张废纸。
十六万,是她能掌控的安全感。
未来三年,是她不敢想象的深渊。
他说的没错,钱才是治愈后悔的良药。
可他递过来的这副药,究竟是能让她脱胎换骨的灵丹,还是会让她万劫不复的毒药?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精算能力,在真正的命运赌局面前,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