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为扶苏安排的新师资阵容,很快便开始履行职责。周青臣的温和儒学,姚贾的犀利律法,蒙毅的沙场见闻,确实让扶苏受益匪浅,视野大为开阔。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原本就在教授扶苏的博士中,有一位名叫**淳于越**的老儒生,其性情与周青臣截然不同,堪称迂腐固执的典型。
淳于越,齐地人,是那种将“法先王”、“复周礼”刻入骨髓的纯粹儒生。他对秦政的郡县制、严刑峻法本就深为不满,只是迫于形势,敢怒不敢言。如今见扶苏身边增加了法家、兵家的老师,李斯又时常“过问”,他感到儒家道统在储君教育中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一种“卫道”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这一日,轮到淳于越为扶苏讲解《尚书》。他讲到《尧典》、《舜典》中禅让、选贤与能的段落时,情绪激动,忍不住脱离经文,发挥起来:
“公子!夫上古圣王,不以天下为私家之物,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天下为公,是为**大同**之世!此乃治国之最高境界也!” 他声音洪亮,须发皆颤。
“反观当今,”他话锋一转,虽未敢直接指斥始皇,但言辞已极其尖锐,“废封建,立郡县,陛下虽云以便于治,然臣闻之,**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一旦有田常、六卿之臣(指篡权之臣)出现,谁来辅佐藩卫?届时,陛下子孙,将无立锥之地矣!依臣之见,当**分封子弟功臣**,以为枝辅,方是效法先王,长治久安之策!”
这套“师古”、“分封”的论调,与始皇和李斯竭力推行的中央集权郡县制完全背道而驰,可以说是当前政治最大的“逆流”。扶苏听罢,眉头微蹙。他受李斯影响,已明白郡县制对于维护统一、避免战乱的重要性,但淳于越言辞恳切,引经据典,又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恰好此时,李斯因始皇吩咐“时常过问”,前来了解扶苏学业进展,在殿外隐约听到了淳于越这番激昂的陈述。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李斯并未立刻闯入,而是等淳于越讲完课,告退之后,才缓步走入。
“丞相。”扶苏起身相迎,脸上还带着一丝困惑。
“公子,”李斯神色平静,但语气严肃,“方才淳于博士所言,公子以为如何?”
扶苏犹豫了一下,如实道:“淳于博士言之凿凿,引经据典,言分封乃古制,可为藩屏。然则,丞相曾言,周行分封,终致诸侯坐大,天子失权,天下纷争数百年。扶苏……心中有所疑惑。”
李斯见扶苏并未盲从,心中稍慰。他示意扶苏坐下,自己也坐在对面,沉声道:“公子能有此惑,可见进益。淳于越此人,学识或有,然**泥古不化,不识时务**!”
他开始剖析淳于越的谬误:
“其一,**不知时异则事异**。三代之事,去今久远,民智未开,疆域狭小,行分封或可。然今天下一统,疆域万里,若再行分封,立国数百,法令不一,政出多门,不出数代,强者兼并,弱者消亡,战火重燃,百姓再陷水火!公子愿见于此否?”
“其二,**不解陛下与臣等创立新制之苦心**。郡县之制,旨在使法令一统,权力集中,杜绝割据之患。此乃结束数百年战乱、开创万世太平之根基!淳于越只知抱守残缺,妄议祖宗成法,其心可诛!”
“其三,**其言动摇国本**!‘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此言何其荒谬!陛下功盖三皇五帝,所创制度,正是超越古人!若依他之言,岂不是说陛下之伟业不能长久?此等言论,非但迂腐,更是**大不敬**!”
李斯言辞犀利,层层递进,将淳于越的论点批驳得体无完肤。扶苏听得豁然开朗,之前因淳于越慷慨陈词而产生的一丝动摇,顿时烟消云散。
“丞相教诲的是。”扶苏心悦诚服,“是扶苏一时未能明辨。”
李斯看着扶苏,语重心长地说:“公子,为君者,需有包容之心,然更需有明辨之智。对于此等迂腐之论,当知其谬,远其人也。”
这次淳于越的事件,让李斯意识到,即便安排了新的老师,扶苏身边依然存在着可能将其引向歧途的隐患。他决定,必须亲自加强对扶苏在核心治国理念上的教导,尤其是法家思想的精髓,绝不能让其被儒家那些不合时宜的空想所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