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场的喧嚣隔着半条街就能听见,像头被激怒的巨兽,嘶吼着撞进耳膜。
刚走到入口,鼎沸的声音便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混杂着兵器碰撞的铿锵脆响、妖魔嘶吼的粗粝咆哮。
还有赌徒们拍着木桌的狂叫,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黑压压的人头在环形看台上攒动,青面獠牙的狼妖、披甲带刃的石怪、身段妖娆的狐女挤作一团。
浓郁的妖气与酸腐的汗味搅成黏腻的浊气,连头顶的阳光都被这股喧嚣遮得昏暗了几分。
只能透过人群的缝隙,在地面投下零碎的光斑。
凌尘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地触到袖中那块绣着“胜”字的帕子。
目光扫过那些互相推搡、唾沫横飞的妖魔,想找个稍安静的角落暂歇。
却发现连石阶缝里都塞着探头探脑的小妖怪,根本无处落脚。
克己在他身边踮着脚张望,毛茸茸的耳朵竖得笔直,忽然一拍脑门,鼠尾都跟着抖了抖:
“先生!我忘了!参赛选手有单独的休息室,不用挤在看台上!”
两人跟着人流往内挤,克己刻意往前半步,用肩膀替凌尘挡开涌来的人群。
有个满脸横肉的熊怪被撞了个趔趄,刚要瞪眼咆哮。
对上凌尘沉静无波的目光,喉间的嘶吼竟硬生生咽了回去,悻悻地往旁边挪了挪。
好不容易挤到位于东侧的选手登记台,柜台后坐着个穿绯红纱衣的狐妖,尾尖染着细碎的金粉。
正用涂着蔻丹的指尖拨弄着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混在远处的喧嚣里,竟透着几分慵懒。
见凌尘走来,她慢悠悠抬起眼,眼尾勾着妩媚的红,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视线从凌尘的发顶滑到肩头,最后落在他紧抿的唇线上,声音像浸了蜜似的甜:
“这不是浅尘先生么?可有阵子没见你往角斗场来了,还以为你忘了姐姐呢。”
她晃了晃身后九条蓬松的尾巴,其中一条尾尖带着丝绸般的滑腻,若有似无地扫过凌尘的手腕。
“瞧这肩背,可比从前刚进烬都时结实多了,想来这些日子没少练吧?要不要姐姐替你松松筋骨,保管比你自己练得舒坦。”
凌尘目不斜视,指尖在光滑的柜台面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平稳无波:
“麻烦引路,选手休息室。”
他的目光落在柜台后悬挂的选手名册上,并未因狐妖的调笑有半分动容,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狐妖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逗得轻笑出声,肩头微微颤动,绯红纱衣勾勒出柔美的曲线。
眼波流转间,尾巴却识趣地收了回去。
她从抽屉里摸出块刻着“四”字的黑檀木牌,往柜台上一放,木牌与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急什么?死斗还早着呢,离第一场开赛还有一个时辰。”
她指尖绕着木牌画圈,指甲上的蔻丹映着光,语气带着点戏谑。
“怎么,是怕晚了抢不到好位置,还是怕等会儿上场腿软呀?
不过也是,这第四组藏龙卧虎,听说连‘毒棘’和‘骨匠’都在里头,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得当心别被人拆了骨头。”
说罢,她起身绕过柜台,绯红纱衣的下摆扫过地面,留下一路淡淡的冷香。
路过克己身边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弯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克己的耳朵。
用涂着蔻丹的指甲轻轻点了点他衣襟上沾着的炭灰,又戳了戳他鼓鼓囊囊的包袱,眼底带着几分玩味:
“这不是从前给角斗场扫地的小崽子么?
记得那会儿你还怕得不敢靠近擂台,见了血就躲在柱子后发抖,如今倒成了贵人的跟班,出息了呀。”
她伸手揉了揉克己毛茸茸的耳朵,指尖蹭过耳尖的绒毛:
“你这尾巴可比姐姐的软多了,跟着你家先生,没少沾光吧?
他要是赢了死斗,得了那笔丰厚的彩头,会不会给你买西街那家最火的糖炒栗子?
听说你以前总蹲在铺子门口看,舍不得买呢。”
克己脸“唰”地红透了,连脖颈都泛着热,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爪子紧紧攥着怀里的包袱,指节都泛了白,讷讷道:
“我、我现在能帮先生做事了,不用先生给我买东西……”
话没说完,声音就小了下去,像只被戳中旧事的小兽,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行了,别吓他了。”
凌尘淡淡开口,目光落在狐妖身上,语气虽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意味,指尖悄悄往克己身侧挪了挪,隔开了狐妖的视线。
狐妖咯咯地笑起来,尾巴在克己头顶虚晃一下,还故意用尾尖扫了扫他的发顶,才转身往前走去:
“走了走了,再磨蹭,可就要误了你的好时辰了。
不过说真的,浅尘,等你赢了,可得来谢我。
毕竟这休息室的位置,可是我特意给你留的清净地,没让那些粗鄙的妖怪占了去。”
她的脚步轻快,九条尾巴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引得路过的几个小妖频频侧目。
她却毫不在意,时不时回头冲凌尘抛个媚眼。
休息室在角斗场西侧的回廊尽头,远离看台上的喧嚣,一路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吆喝。
狐妖推开一扇雕花木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打磨光滑的木桌,两把配套的木椅,墙角放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盆边搭着块干净的粗布。
“喏,就在这儿等着吧,叫到名字再出去。”
她把木牌往桌上一放,临走前还冲克己挤了挤眼,又看向凌尘,声音带着点勾人的意味。
“要是紧张了,就想想姐姐,保管你浑身都松快。
对了,小崽子,好好伺候你家主子,要是他渴了饿了,尽管来前台找我。
姐姐这儿有刚泡好的花茶,比你那水囊里的凉水好喝多了。”
木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克己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尖都带着点湿意:
“这狐妖……还是老样子,总爱逗人,连我以前蹲糖炒栗子铺的事都记得。”
他以前在角斗场扫地时,就常被这狐妖调侃。
那会儿还吓得躲在柱子后不敢出来。
如今虽不害怕了,却还是经不住她这般打趣。
凌尘走到窗边,推开条细细的缝隙往外看。
场中的沙土被无数双脚踩得结实,泛着暗沉的红褐色,显然刚结束一场恶斗,地面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与断裂的兵器碎片。
他指尖在冰凉的窗沿上轻轻摩挲,指腹划过木纹里的细尘,声音平静无波:“还有多久开始?”
“按流程,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克己从包袱里掏出水囊,拧开盖子递过去,又从里面翻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
“先生喝点水,再垫垫肚子吧,免得等会儿上场没力气。
那狐妖的话别往心里去,她就爱这么跟人开玩笑。”
凌尘接过水囊,指尖触到水囊的温热,目光却依旧落在场中。
——那里,黄土翻涌,妖气弥漫,将是他接下来要踏足的战场,也是他必须赢下的地方。
他仰头喝了口温水,喉结滚动,将那点因狐妖调侃而起的微澜压了下去,眼底只剩沉稳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