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凝固的血，涂抹在高雄港寂静的海面上。
时间，在宋子豪抬起手的那一刻，仿佛被冻结了。
码头上，风声、海浪声、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全部消失。林小乐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身边小马哥那瞬间变得粗重而压抑的呼吸。
陷阱败露了。
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在场所有人的伪装。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谭成，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宋子那冰冷、失望、又带着无尽痛心的眼神，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大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动手！”
几乎是在同时，那个自称“阿勇”的矮胖中年人，终于撕下了和善的面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他猛地从后腰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船上的宋子豪！
他身后的那十几个“小弟”，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瞬间从花衬衫下、从裤腿里，掏出了黑洞洞的枪口！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台湾黑帮，而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刑警！
图穷匕见！
“豪哥小心！”
小马哥的怒吼声，几乎与对方的喊声同时炸响！
在“动手”二字出口的瞬间，他就已经动了！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宋子豪推向船舱掩体，同时身体如猎豹般下蹲，双手闪电般地从风衣下拔出了那两把早已饥渴难耐的伯莱塔手枪！
“砰！砰砰砰！”
枪声，瞬间撕裂了码头的死寂！
小马哥没有瞄准，只是凭借着千百次火并中锤炼出的本能，朝着对方人最密集的地方，泼洒出愤怒的弹雨！双枪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两只咆哮的野兽，喷射出致命的火焰！
对面的“警察”们显然没料到对方的反应如此神速，火力如此凶猛。最前面的几个人瞬间中弹，惨叫着倒下。其他人则立刻寻找集装箱作为掩护，开始组织反击。
一时间，子弹在码头上空肆意横飞，发出“嗖嗖”的尖啸声，打在渔船的铁皮上、码头的混凝土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和碎屑。
“阿成！你他妈的！”小马哥一边换着弹匣，一边目眦欲裂地冲着码头上的谭成怒吼。那声音里的愤怒、失望和被背叛的痛苦，几乎要化为实质。
谭成被这突如其来的枪战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一个集装箱后面，抱着头，浑身抖得像个筛子。他从未想过，事情会败露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
“阿mark！走！b计划！”
被推入船舱的宋子豪冷静地吼道，他的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他一脚踹开船长室的门，对着里面早已吓傻的船老大吼道：“开船！马上开船！”
然而，那船老大只是个被临时雇来的普通渔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早已吓得缩在舵盘下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废物！”宋子豪骂了一句，毫不犹豫地将他拽开，自己坐到了驾驶位上，开始手忙脚乱地试图启动引擎。
林小乐整个人都趴在了甲板上，他感觉子弹就像冰雹一样，从他的头顶、他的身侧飞过。他那身滑稽的大号西装，此刻被柴油和灰尘弄得污秽不堪，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小皮箱，大脑一片空白。
这就是枪战？
比电影里……恐怖一百倍！那呼啸而过的子弹，带着死亡的气息，让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他那点“高级体能强化”带来的勇气，在这一刻，被无情的现实碾得粉碎。
他怕得要死。
但是，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外面的战局。
小马哥一个人，凭借着两把手枪和船舷的掩护，硬生生压制住了对面十几把枪的火力。他如同战神附体，每一次射击都精准而致命，不断有警察中弹倒下。
但对方人太多了，而且已经开始分头包抄，试图从两侧靠近渔船。
宋子豪还在跟那该死的引擎较劲，渔船只是在原地晃动，无法离港。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包围，然后被乱枪打死在船上！
怎么办？怎么办？！
林小乐的脑子里，疯狂地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
b计划！
对，b计划！
他之前在船上吹牛时说的那个，连自己都觉得天真可笑的“声东击西”的b计划！
“我可以抱着装钱的箱子，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跑，大喊‘抢劫啊’！把警察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这边来……”
那一瞬间，林小乐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正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趴在地上发抖的他。
“只会耍嘴皮子的怂包，你倒是去啊！”
去？
去就是送死！外面是枪林弹雨！他不是小马哥，他没有那种在子弹中跳舞的本事！
可是……如果不去，大家都要死在这里！小马哥再能打，也挡不住这么多人！豪哥也需要时间！
去，九死一生。
不去，十死无生！
林小乐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疯狂！
妈的！死就死吧！总比当个只会吐槽的废物强！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这个动作，甚至把旁边正在换弹匣的小马哥都吓了一跳。
“小子你干嘛？！趴下！”
林小乐没有理他，他抱着那个装满了伪钞的皮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皮箱朝着码头中央，那片最空旷的地带，狠狠地扔了出去！
“砰！”
皮箱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地砸在地上，劣质的锁扣瞬间崩开！
下一秒，漫天的“美金”，如同冬日里的一场暴雪，被狂暴的海风卷起，纷纷扬扬，洒满了整个码头！
这一幕，太过震撼，太过突然！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那些正在交火的警察，看着满天飞舞的“赃款”，本能地愣住了。就连小马哥，也愕然地看着这壮观的“钞票雨”，一时间忘了开枪。
就是现在！
林小乐没有像他自己计划的那样大喊“抢劫”，因为他知道，那只会让自己成为活靶子。他做的，是创造一个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巨大的视觉干扰！
“豪哥，可以了！”林小乐嘶声力竭地对着船舱大吼。
“轰——”
几乎就在同时，宋子豪终于成功启动了引擎！渔船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船尾螺旋桨搅动起浑浊的海水，开始缓缓地、但却坚定地，向后倒退，驶离码头！
“别让他们跑了！开火！开火！”
对面的指挥官最先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大吼着。
警察们也如梦初醒，再次举枪射击。
然而，就是那短短几秒钟的停顿，为宋子豪和小马哥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战机！
“砰！”
一声枪响，却不是来自警察，也不是来自小马哥。
而是来自那个集装箱的后面。
只见谭成颤抖着站起身，他手中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来的手枪，枪口，正对着驾驶舱里宋子豪的背影！他的脸上，充满了疯狂和绝望。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有杀了宋子aho，他才能在警察那边，拿到最大的功劳！
“豪哥！对不起了！”他嘶吼着，扣动了扳机！
“操！”
小马哥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想都没想，身体猛地一扭，手中的伯莱塔，指向了那个他曾经视若亲兄弟的男人。
“砰！”
“砰！”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
一颗子弹，从谭成的枪口射出，擦着宋子豪的肩膀飞过，在驾驶舱的玻璃上留下一个蛛网般的裂痕。
而另一颗子弹，则精准地，射入了谭成的胸口。
谭成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绽开的血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嗬嗬声。他看着小马哥，眼神里充满了不解、怨毒，还有一丝……解脱？
然后，他仰面倒下，重重地摔在了那些纷纷扬扬的“美金”之上。
那是他用兄弟的血，换来的“财富”。
“阿成……”小马哥看着倒下的谭成，嘴唇微微颤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嗖——”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一颗流弹，呼啸而来，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左腿膝盖！
“呃啊！”
小马哥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裤腿。
“阿mark！”宋子豪在驾驶舱里焦急地大吼。
渔船已经驶出了十几米，但仍在对方的射程之内！
“我没事！”小马哥咬着牙，忍着剧痛，用枪撑着地，试图站起来，但那条腿却完全使不上力。
“马哥！”
林小乐见状，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他此刻已经豁出去了，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他一把架起小马哥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往船舱里拖！
小马哥的身体很重，林小乐拖得无比吃力。子弹就在他们身边不断地炸开，他感觉死神就在自己耳边呼吸。
“妈的……放开我！老子还能打！”小马哥挣扎着，还想回头还击。
“打个屁啊！腿都断了！”林小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冲着小马哥吼了回去，“想死也别死在这里！回去还有大把的妞等着你泡呢！”
说完，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硬生生将小马哥拖进了船舱的掩体后面。
渔船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驶出了手枪的有效射程。码头上警察们的叫骂声和枪声，渐渐变得遥远。
船舱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小马哥靠在船壁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腿，自嘲地笑了笑：“妈的……看来以后真的要当瘸子了。”
林小乐手忙脚乱地撕开自己那身昂贵的西装外套的内衬，想要为小马哥包扎，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宋子豪将船设定好航向，快步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小马哥的腿，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惊魂未定、满身狼狈的林小乐，眼神复杂。
他走到小马哥身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伤口，沉声说道：“是贯穿伤，没伤到骨头，算你走运。”
“嘿，我小马哥的运气，一向不差。”小马哥咧嘴一笑，但笑容却无比苦涩。他看着船后方那个越来越小的码头，眼神黯淡了下去，“豪哥，阿成他……”
宋子豪沉默了。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这是江湖路上，最痛的伤疤。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拍了拍小马哥的肩膀，吐出两个字：“忘了。”
忘了。
忘了他曾经是兄弟，也忘了，是你亲手杀了他。
小马哥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终于从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眼角，滑落下来。
船，继续在茫茫大海上行驶。
悲伤和沉默，笼罩着这艘逃出生天的孤舟。
林小乐缩在一旁，一言不发。他知道，现在不是他说话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两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改变了剧情，救了他们的命，但代价，却是让小马哥亲手了结了谭成，并且，自己也成了瘸子。
这到底，是好是坏？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子豪站起身，走到了林小乐的面前。
林小乐紧张地抬起头。
宋子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不再有之前的审视和警惕，而是多了一种林小乐看不懂的东西。
“林小乐。”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是……是，豪哥。”
“这次，多亏了你。”宋子豪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b计划，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说完，他对着林小乐，这个他之前一直不信任的、瘦弱的“服务员”，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林小乐感觉自己所有的恐惧、紧张、后怕，都值了。
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