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拉长了沈栀意的身影,那影子与单杠上沉默挥汗的身影短暂纠缠,在冰冷的沙地上投下几分暧昧不明的轮廓。
沈栀意没有靠近,只是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旁边一个废弃的轮胎上,目光却紧紧锁在向羽身上。
其实,在沈栀意踏入训练场的那一刻,向羽紧绷的神经就已经感知到了。
那熟悉的气息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扰乱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为了抵御这份干扰,他只能将所有的烦闷酸涩和无处安放的躁动都倾注在每一次卷腹上。
沈栀意敏锐地捕捉到了向羽动作的变化。那陡然加剧的力度和速度,与其说是训练,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驱逐令。
他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像北冰洋的冻风,刮得她心头发紧,沈栀意下意识地抿紧了唇。
随即沈栀意压下心头翻涌的委屈,固执地等待着。
时间在沉默和沉重的喘息中流逝。
终于,向羽完成了最后一组,利落地从单杠上跃下,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
只见他抓起地上的军用水壶仰头灌了几口,随即看也没看沈栀意一眼,抬脚就朝四百米障碍场的方向迈去。
“向羽,那个苏卫今天……” 沈栀意立刻起身,试图开口解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向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她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
这赤裸裸的无视像一根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了沈栀意压抑的怒火。
只见她“噌”地一下从轮胎上弹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彻底激怒的尖利。“你敢走!向羽,你给我站住!”
那充满命令和怒火的清叱,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在空气里。
向羽迈出的右脚在空中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但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攥着水壶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头也不回的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
“向羽!” 沈栀意气得浑身发抖,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她精心准备的台阶被对方踩得粉碎,那份主动示好的心意被弃如敝履。
她不顾一切地追上去,无视他身上散发的能将人冻伤的冰冷气息,一把抓住了他遒劲有力的右臂。
向羽在她靠近时就想加速逃离,他太清楚自己此刻的状态,像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他怕控制不住喷涌而出的岩浆会灼伤她,更怕自己说出无法挽回的话。
这些天,他拼命用高强度的训练麻痹自己,用身体的极限疲惫去抵御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画面。
他以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冰墙,足以隔绝一切。
可当她真的出现在眼前,那冰墙在瞬间就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心底翻腾的酸涩委屈还有那难以启齿的占有欲,瞬间淹没了他。
手臂上传来微凉的触感,沈栀意柔软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紧紧抓住了他。
向羽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沈栀意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在她看来,自己放下骄傲主动来找他解释,已经是极大的让步,是他先划下了冷漠的界限将她推开。
而他此刻的视若无睹和决绝离去,彻底践踏了她的自尊和耐心。
凭什么!
她沈栀意,实力拔尖,容颜出众,在兽营乃至整个基地都是耀眼的存在,追求者从未间断。
但她自问洁身自好,除了对他向羽流露出不一样的情愫,对其他示好者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地拒绝,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像个闷在坛子里的石头,说生气就生气,毫无征兆!更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
现在自己都主动递上台阶了,他居然还摆出这副“我不需要,我不在乎”的姿态!
一股被羞辱的怒火混合着委屈,彻底烧毁了沈栀意来时的初衷。
只见她一步跨到向羽面前,强行与他面对面站定,双手叉腰,美目圆睁对着他就开始了连珠炮似的“讨伐”。
“向羽!你别太过分了!我到底怎么你了?啊?你摆这副臭脸给谁看?成天板着个冰块脸,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你什么意思?觉得我沈栀意欠你的吗?”
向羽在她站到面前的瞬间,就猛地将头扭向一边,固执地仰望着天边的月亮。
沈栀意那充满指责和怒火的话语,像密集的冰雹砸在他心上。
他终于忍不住了,随即猛地低下头,那双平日里深邃平静的眼睛,此刻翻涌着不服气的恼怒、受伤,还有一丝沈栀意完全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痛楚和挣扎。
向羽直视着沈栀意因愤怒而更显生动的脸庞,声音压抑却清晰地砸了出来。
“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这句话冲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苦涩和自嘲。
“你!” 沈栀意被他这副愤愤不平、倒打一耙的样子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啊!我怎么你了?你除了会甩脸子还会什么?我特意来找你,你避而不见说走就走?你以为你是谁啊!”
说着,沈栀意像是要证明自己的“特意”,猛地从自己海军迷彩服外套最贴近心口的内兜里,掏出一个用纸巾包裹着的白胖馒头。
那热度甚至透过几层衣服,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烙下了一片红痕。
她不顾那点灼痛,高高举起那个馒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你以为你是谁?!我真他妈是多余!多余关心你!”随即她手臂猛地一挥,馒头就像一枚炮弹,狠狠砸向向羽的胸膛!
向羽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
掌心瞬间传来柔软又滚烫的触感,那温度仿佛直接烫到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耳边回响着她尖利刺耳的指控。
这些话语混合着这些天积压的委屈、无法言说的醋意和那份被她“随意对待”的刺痛感,再也压抑不住!
“我不是谁!谁都不是!”向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低吼的沙哑和压抑不住的酸楚。
“不跟你一样!谁都可以跟你做‘好朋友’,谁都可以跟你那么‘亲近’!拍胳膊,送水果,笑得那么开心!你当然不缺我这一个‘不知好歹’的冰块!”
最后几个字,向羽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嘲讽和自伤。
沈栀意被他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彻底点燃了怒火!
“向羽!” 她气得声音都尖利了,“我跟谁亲近了?!你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屁话?!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沈栀意举止轻浮,水性杨花,是个男的都能来捞一把过过瘾?!啊?!”
她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将最恶意的揣测吼了出来,用最伤人的话来武装自己受伤的心。
向羽在听到“水性杨花”、“捞一把过过瘾”这样极端侮辱性的字眼时,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底掠过浓重的痛色和懊悔。
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触碰了绝不能触碰的底线。
巨大的悔意和更深沉的痛苦让他瞬间哑火,只一味地盯着天上的月亮看着。
沈栀意见他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会逃避的“死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她伸出手,用力推搡了一下他坚硬的胸膛。
“说话啊!你装什么死!我告诉你冷暴力这一套在我沈栀意这儿行不通!有屁你就放!”
向羽被她推得身体晃了晃,却依旧固执地仰着头沉默不语。
这副油盐不进、拒绝沟通的姿态彻底点燃了沈栀意最后的理智。
只见她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破罐破摔的决绝和故意伤人的尖锐。
“好!向羽,你说对了!我沈栀意就是人缘好!我就是跟谁都亲近,跟谁都能做朋友!怎么了?碍着您兽营兵王的眼了?!”
沈栀意故意拖长了“兵王”两个字,充满了讽刺。
“当然了,从今往后,我这个‘水性杨花’的朋友圈里,绝对不会有您这位高贵的大人物了!我高攀不起!”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向羽心上。
他感觉眼眶一阵难以抑制的酸胀发热,只能更用力地仰着头,不让那脆弱的湿意被她看见。
沈栀意看着他强忍的模样,一股扭曲的快意混合着更深的疼痛涌上来。
只见她抱起双臂,姿态倨傲,声音却冷得像冰,“您是谁啊?您可是全军比武的魁首!连情书都有人巴巴地送到你手上!自然不在乎我这么一个‘举止轻浮’的同班战友了!是我自取其辱!”
这尖酸刻薄的讽刺,终于让向羽忍无可忍。
他猛地低下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沈栀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声音压抑着风暴。
“比不了你沈大小姐!前有陆军特战队的袁野鞍前马后、嘘寒问暖,后又有柔术高手苏卫巴巴地跑来送温暖献殷勤!你当然不需要在乎我了!”
向羽刻意模仿着她刚才的语气,将“嘘寒问暖”、“献殷勤”这些词咬得极重,充满了反讽和浓烈的醋意。
沈栀意被他反唇相讥气得笑出声,但那笑意未达眼底。
“对!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这么大魅力!只要我沈栀意想,在这片海上,就没有我拿不下的人!”
说着还故意挺直了脊背,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目光挑衅地迎向向羽。
“我就喜欢看优秀的人围着我转,怎么了?我就喜欢袁野的包容顺意,喜欢苏卫的贴心,以后我还会喜欢更多优秀的人!你管不着!”
“喜欢”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向羽的耳膜,瞬间点燃了他最后的理智防线。
“是,我管不着!我既没立场管你,也没资格管你!我更管不着你喜欢谁,跟谁‘亲近’!”
那句“喜欢”彻底击垮了向羽,仿佛印证了沈栀意对谁都可以轻易说出更亲密的话。
“是!没错!你管不着!”沈栀意斩钉截铁地吼回去,心却像被撕裂般疼痛。
这场失控的争吵已经完全背离了她的初衷,只剩下互相伤害。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满是冰冷,现在的向羽和未来那个事事顺着她,对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三好丈夫“向羽显然是天壤之别。
随即沈栀意不再有丝毫留恋,大步流星地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向羽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那个被捏得完全变了形的馒头,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刺痛,更烫得他心疼。
他看着那个迅速缩小的小小身影,巨大的悔恨和懊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想吵的……他明明不想的……怎么就把局面弄成了这样?他痛苦地闭上眼。
不远处,两个几乎石化的人影——王博和刘江,全程目睹了这场堪称“兽营世纪大战”的激烈争吵。
“我的亲娘四舅姥爷”王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这不对啊……沈栀意不是来灭火的吗?这……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刘江脸色发白,声音都在抖。
“完了完了完了……这比咱们想象的严重一万倍!这哪是吵架,这简直是互相捅刀子啊!我的天,句句往心窝子里扎啊!”
“你看到羽哥最后那眼神没?”王博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那眼睛红的……还有他捏那个馒头……”
“还有沈栀意,转身那眼神……我的妈,跟看仇人似的……”刘江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快走快走!” 王博一把拉住还在发懵的刘江,猫着腰,像两只受惊的兔子,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训练场。
空旷的训练场上,只剩下向羽孤零零的身影。
他背靠着冰冷的器械架,缓缓低下头看着那个变形的馒头,半晌,狠狠地咬了下去。
冰冷的器械架硌着他的脊背,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来得寒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