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连海风都带着几分滞重的凉意。
结束那场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二十公里夜训后，袁野几乎是被向羽和沈栀意半搀半架着，才勉强挪回宿舍。
脚踝处的疼痛早已超出“刺痛”的范畴，像是有块烧红的烙铁裹在里面，反复灼烫着皮肉。
袁野顾不上洗漱，也懒得再想军医“严禁再吃止疼药”的叮嘱，摸出那盒藏在枕头下的药胡乱吞了三片。
便像一袋没了骨头的破麻布，重重摔在硬板床上。
身体的极度疲惫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漫过了尖锐的疼痛，将他拖入了并不安稳的梦乡。
梦里，他依旧在奔跑，脚下是泥泞不堪的路，每一步都像陷在沼泽里，身后是武钢教官冰冷的哨声，催促着他不敢停下。
而他的右脚，像是灌了铅，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拽着，越跑越沉……
最后甚至传来骨头断裂般的剧痛，让他猛地惊醒。
窗外，黎明的曙光正透过窗帘缝隙，一点点唤醒沉睡的兽营。
他艰难地坐起身，发现地狱级别的海训期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迈入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第三个月。
这意味着，距离最终的考核与荣誉，只剩下最后三十天的冲刺与煎熬。
他尝试着将右脚轻轻落地，刚一受力一阵尖锐的痛感就瞬间窜上来，疼得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比昨天更糟了”袁野低声骂了句。
果不其然，上午的训练间隙，他被李军医“请”到了医务室。
当绷带被解开，露出那只比昨天更加肿胀、颜色更深、几乎有些发亮的脚踝时，李军医的脸色瞬间黑得如同锅底。
“袁！野！”李军医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指着他的脚，气得手都在抖。
“你这叫恢复慢？！你这分明是往死里作！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是不是又去参加高强度训练了？！”
袁野心里虚得要命，但脸上却强行摆出一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语气那叫一个真诚无辜。
“李医官！天地良心！我可真没背着你偷偷训练！我昨天回来就老老实实躺着，大门都没出！
这……这肯定是我个人体质问题，恢复能力就是比一般人慢点！对！一定是这样！”
他努力做出一副“我可听话了，都是身体的错”的样子，眼神“坦荡”地望着军医，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伤势耽误的受害者。
李军医看着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睁眼说瞎话的模样，简直气得肝疼！
又恨他不爱惜身体，又心疼这好好的兵苗子被伤痛折磨。
他指着袁野你了半天，最后化作一声长叹，认命地重新拿出药箱。
随即一边给他上药包扎，一边絮絮叨叨地重复着那些袁野早就左耳进右耳出的注意事项，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下午的训练场，气氛明显和往日不同。
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体能训练，武钢总教官将剩余的二十名士兵全部集合在一起。
能撑到海训第三个月的，无一不是从地狱模式里爬出来的精锐，每个人哪怕只是静静站着，也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
武钢站在队伍前方，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最后在袁野、沈栀意和向羽三人身上，各停顿了两秒。
那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带着一种审视般的锐利。
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股金属摩擦般的冷硬，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海训期第三个月，重点转向实战对抗与极限抗压。今天下午，进行‘战术对抗赛’。”
“战术对抗赛”五个字一出，队伍里不少士兵的呼吸都微微一紧，眼神里瞬间多了几分凝重。
所有人都清楚，这和前两个月的体能、技能训练完全不同。
它不仅考验格斗技巧、战术布局，更考验临场应变能力，甚至还要在高强度对抗中，保持清晰的思路，其残酷程度和不确定性，都远超前两个月的任何一项训练。
袁野站在队伍里，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动了动右脚踝。
哪怕隔着厚厚的作训鞋，也能感觉到隐隐的痛感。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看在兄弟我这么惨的份上，给安排个弱点或者至少别太强的对手吧？
让我输也输得体面点，赢也别赢得太狼狈。
他不是没底气。
作为陆军特战旅公认的全旅训练第一，是王敬之总教官视为未来王牌的尖兵，袁野从不缺自信。
可此刻，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该死的脚伤，让他的实力起码打了七折。
移动速度变慢了，闪避时不敢全力发力，就连格斗时的重心，都只能刻意偏向左腿，几乎所有战术动作都会受到影响。
更重要的是，能在海军兽营这地狱般的训练里坚持到现在的二十人，没有一个是废物！
个个都是各部队选送来的精英，无论是体能还是技巧，都不容小觑。
他之前的优势在伤病的拖累下，已经不再明显。
所以他现在只有一个卑微的期盼。
在对抗赛里，不要输得太惨烈，或者赢的时候别太狼狈，能保住那点可怜的颜面就好。
然而，命运或者说是武钢的内心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反而像是故意要考验他一般。
只见武钢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继续宣布规则，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规则：车轮战！
第一轮，抽签决定一人首先上场，作为首擂。其余十九人，依次向其发起挑战。
胜者留场，继续接受下一位挑战者，直至战败；败者直接淘汰，无二次挑战机会。
最终，能一直站在场上的最后一人，即为本次对抗赛的优胜者。
这番话一出，队伍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所有人都瞬间意识到了这规则的苛刻——第一个上场的人，要面对整整十九个精锐士兵的车轮战！
这不仅是对实力的终极考验，更是对体力、意志力和战术分配能力的巨大挑战。
毕竟，就算实力再强也架不住对手轮番消耗，到最后拼的可能不是技巧，而是谁能撑到最后。
武钢没有给众人太多消化规则的时间，直接从身后的参谋手里拿过一个黑色的抽签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现在，依次上前抽签，抽到‘首擂’签的人，直接上场。”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紧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眼神紧紧盯着那个抽签箱，谁都不想抽到首擂，因为那几乎等同于“最先接受折磨”。
只见士兵们依次上前抽签，有人抽到签后，看到结果瞬间松了口气；有人则皱着眉，显然是担心自己会太早遇到强手。
很快，所有签都抽完了，只剩下向羽和最后一名士兵。
最后一名士兵走上前，抽出一根签，看了一眼立刻松了口气，随即快步回到队伍里。
武钢拿起抽签箱里剩下的最后一根签，展开，目光扫过全场后缓缓念出名字。
“首擂——向羽！”
听到这个名字，袁野和沈栀意几乎同时转头，看向身边的向羽。
而向羽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仿佛抽中首擂，和抽中“去食堂吃饭”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平静地出列，动作沉稳，一步步走到训练场中央那片用白灰划定的对抗区域内。
向羽的身姿挺拔如松，眼神沉静如水，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十九个如狼似虎的对手，而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训练。
袁野和沈栀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兴奋，还有一丝“理所当然”。
以向羽的实力，无论是格斗技巧，还是耐力和战术思维，都是二十人里顶尖的。
再加上他沉稳的性格，哪怕面对车轮战，也能冷静地分配体力，确实是开启这场残酷对抗赛的最佳人选。
两人默契地并肩走到训练场边的树荫下，找了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坐下。
袁野还特意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似乎能稍微缓解一下脚踝的痛感。
说来也怪，或许是即将到来的激烈对抗转移了注意力，或许是上午吃的止疼药终于开始稳定起效……
又或许是他那根专注于“看热闹”还想着“收集向羽出糗瞬间日后调侃”的脑神经，暂时屏蔽了痛觉信号。
袁野此刻竟然觉得，脚踝处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虽然起身走动时，依旧能感觉到不适，但已经不像上午那样稍微一动就疼得钻心了。
只见他放松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特意小心地避开右脚，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沈栀意，脸上又挂起了带着点邪气和玩味的笑容。
“啧，这下有好戏看了！你说向羽这块大冰山，能撑到第几轮？我赌他至少能冻住十个对手，撑到第十一轮！”
沈栀意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也很期待，向羽能在这场车轮战里，展现出怎样的实力。
只见沈栀意的目光紧紧锁定场中那个孤傲而强大的身影，轻声说道。“闭上你的乌鸦嘴，好好看！以向羽的能力，说不定能撑到最后。”
“撑到最后？那也太不给其他人留面子了吧！”袁野撇了撇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认可沈栀意的话。
以向羽的实力，还真有可能笑到最后。
训练场上，阳光依旧炽烈，海风猎猎地吹过，掀起士兵们的作训服衣角。
向羽独自一人站在场地中央，如同一块即将迎接惊涛骇浪的礁石，沉稳而坚定。
他的第一个对手，是一名身材和他差不多魁梧的海军士兵。
那士兵眼神凶狠，活动着手腕和脚踝，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显然也是个格斗高手。
那士兵走到场地中央，对着向羽敬了个军礼。
这是军人之间的尊重，哪怕是对手，也会先致以敬意。
向羽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武钢则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哨子，目光扫过两人后沉声说道。“对抗开始！点到为止，不许下死手！”
话音落下，他猛地吹响了哨子！
“哔——！”
哨声响起的瞬间，那名海军士兵率先发起攻击。
只见他脚步沉稳，一拳直逼向羽的胸口。他的速度快，力道足，显然是想先声夺人。
向羽眼神一凝，身体微微一侧，轻松避开了这一拳，同时抬手，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轻轻一拧。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名士兵脸色一变，想要挣脱却发现向羽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攥着他的手腕，无论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车轮战，正式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聚焦在场中，眼神里满是期待。
期待着向羽如何应对这场车轮战，也期待着接下来的对抗，会更加精彩。
袁野靠在树干上，嘴里嚼着糖看得津津有味，暂时忘却了脚踝的伤痛，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个纯粹的观众。
他甚至还在心里默默记录着向羽的战术动作，想着以后要是有机会和向羽切磋，说不定能找到他的破绽。
只是他不知道，当向羽的“个人表演秀”结束后，轮到他上场时那暂时被忽略的伤痛，会以怎样汹涌的姿态卷土重来。
又会给这场对抗赛，带来怎样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