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去,河湾镇上空那层无形的、带着毒瘴气息的阴霾,终于随着大部分中毒者的逐渐康复而开始消散。
卫生院里的呻吟和呓语被轻微的鼾声和规律的呼吸声取代。患者皮肤上那骇人的暗绿斑纹已褪成淡褐色的痕迹,假以时日,想必也能慢慢消退。虽然身体依旧虚弱,脾胃功能也尚未完全恢复,但神志已然清明,味觉也回归正常。家属们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忙着熬煮李廷吩咐的各类药粥,小心翼翼地喂给亲人。
赵守仁被正式逮捕的消息,由贺强在镇公所前进行了简短的通报。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镇民中引发了巨大的震惊和哗然。震惊过后,便是滔天的愤怒和后怕。人们难以相信,他们平日敬畏的一镇之长,竟为了一己私利,做出如此歹毒疯狂之举。若非李廷医术通神,洞察秋毫,河湾镇恐怕真要遭逢大难。
唾骂、谴责、唏嘘之余,一种更深层的不安和反思开始悄然蔓延。人们对“吃”这件事,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和谨慎。往日里大快朵颐的畅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食材来源、烹饪搭配、甚至碗筷洁净的疑神疑鬼。
李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毒虽解,但“心瘴”未除。恐惧和疑虑本身,也是一种病。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卫生院前的空地上。李廷让护士小刘搬来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又让几个康复中的轻症患者帮忙,抬出来几块写着字的大木板。
镇民们好奇地围拢过来。
李廷站在桌前,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声音清朗,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
“乡亲们,‘食瘴’之祸,根源不在天地,不在鬼神,而在人心贪念。然,经此一劫,大家心中对‘食’生畏,亦是常情。但畏之过甚,亦伤身心。今日,我便与大家讲讲这‘食之有道’。”
他指着第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
“此乃古人饮食之纲纪。各类食物,各有所归,相辅相成,不可偏废。并非吃了什么便会相克中毒,关键在于适量、均衡、洁净。”
接着,他又讲到一些常见的、确实需要留意的饮食禁忌,如蟹与柿、葱与蜜等,但也强调若非大量同食,或体质特异,寻常分量并无大碍。
“再者,”他拿起一个普通的陶碗,“器具洁净,生熟分开,亦是防病之要。然亦不必因噎废食,草木皆兵。寻常碗碟,只要清洗干净,便可安心使用。”
他语气平和,引经据典,却又深入浅出,将中医食疗的道理娓娓道来。他从如何根据时令选择食物,讲到不同体质的人该如何调理饮食,甚至现场教大家辨认几样药食同源的常见野菜和草药。
镇民们听得入神,脸上的疑虑和恐惧渐渐被专注和思考所取代。有人提问,李廷便耐心解答。阳光照在他沉静的脸上,也照在那些刚刚经历劫难、渴望安宁生活的镇民脸上。
贺强抱着胳膊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他低声对旁边的民警说:“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治本。抓一个赵守仁容易,抚平这么多人心里头的疤,难。李医生这是在给整个河湾镇‘疗心’。”
一场讲座,仿佛一阵和煦的春风,慢慢吹散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虽然伤痕犹在,但生活总要继续,而正确的知识,便是抵御恐惧最好的铠甲。
讲座结束后,许多镇民仍围着李廷问个不停。李廷一一耐心回应,直到众人才渐渐散去。
夕阳西下,将人影拉得长长。贺强走到李廷身边,递过一碗温水:“辛苦了,李医生。”
李廷接过碗,喝了一口,望着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街道,缓缓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今日种下一颗种子,但愿日后能少些无谓的恐慌。”
贺强点头,沉默片刻,道:“矿场那边已经彻底查封,后续的污染清理和赔偿,县里会派人来处理。赵守仁……等着他的,是法律的严惩。”
李廷没有说话。法律的审判能惩处罪恶,却难以完全弥补创伤。他能做的,已然尽力。
食之有道,人之有德。经历此番劫波,河湾镇关于“吃”的记忆,将永远带着一丝苦涩的回味,却也多了一份清醒的认知。
第十案,食瘴之宴,至此,才算真正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