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璞的询问,王携选择闭目不语。
他这般态度,反倒激起了王璞的兴趣。
这青年一骨碌坐起身,朝着王携这边挪了挪。
“嘿,我说你这人,有点意思。”
王璞上下打量着王携。
“我们王家这一辈的年轻人,大多都是些眼高于顶的酒囊饭袋,但他们避祸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小爷我可是知道,族里有些人,早在风声不对的时候,就花了大价钱上下打点,给自己买了一条活路,现在指不定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着风头过去呢。”
“像你这样,事到临头了,还自投罗网的妙人,倒是少见得很。”
“喂,你到底是哪一房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王携终于睁开眼看向他:“十三房。”
王璞听完,笑得前仰后合。
“十三房?哈哈哈……哎哟喂,笑死小爷了!”
他指着王携,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哥们儿,你编瞎话也先打听打听。”
“青寰城谁不知道,我们王家那位十三叔,自幼便被仙师接引上山问道求仙去了,他哪来的后人?”
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王携。
“你想冒充我们王家人捞点好处,也不挑个好日子。”
“若是早几天,我们王家光景还成的时候,凭着你这身皮囊和镇定劲儿,说不定还真让你唬住几个人,骗些金银。”
“眼下还敢这么干?你这不是自找断头饭吃吗?”
说着,他又大笑起来,眼前这蠢人让他颇为畅快。
待他笑声稍歇,王携才开口。
“家族遭此大难,身陷牢笼,你为何不见半分忧色?反倒在此处,颇有些如鱼得水之?”
王璞闻言,挑了挑眉。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小爷我早有准备。”
他拍了拍身下的干草。
“这单间,可是小爷我用城里一处三进院子,外加里面养着的两个小美人儿才向牢头换来的。”
王璞说着向后一靠,倚在墙壁上,翘起了二郎腿。
“我早就知道,以我们王家这些年胡作非为的劲儿,迟早有这么一天。”
“所以啊,小爷我从懂事起,就打定主意,要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活,怎么痛快怎么来。”
“美酒、佳肴、赌坊、女人……小爷我都快腻了。”
王璞说着,颠了颠脚尖。
“我都活得这么尽兴了,就算明天拉我去菜市口砍头,小爷我也能笑着走。”
“比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临死了才后悔的蠢货强上百倍。”
这番言论,若是被王家族老听见,怕是能气得当场吐血。
王携沉默片刻,似在努力理解这个堂侄的想法。
最终他还是说道。
“若族中子弟,皆如你这般想法,王家倒下,倒也不奇怪了。”
“你以为呢?”
王璞像是找到了知音,一下子又来了精神。
“你以为王家是怎么维持这光鲜的?”
“家里的男人们,别的本事没有,比着谁更能传宗接代倒是一把好手。”
“生了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要锦衣玉食,要斗鸡走狗,钱从哪儿来?”
“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光,填补我们这些蠹虫啃出来的窟窿,家主和那些管事的,就只能不断地去侵占别人的田产商铺,接受那些流氓地痞的投效,帮他们平事,收他们的供奉。”
他顿了顿,似乎喷得有些累了。
“说句实在话,若非我们王家祖坟冒青烟,出了十三叔那样一位了不得的仙人,而且在玄天宗里位置爬得极高,让这青寰城乃至临渊府的势力都敢怒不敢言,我们王家,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提到十三叔,王璞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也收敛了几分。
“要是十三叔他一直好好的,没有失势,凭着他的名头,我们王家或许真还能再昌盛个几百年。”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呵呵,柱子一倒,墙倒众人推也是必然。”
王携听着,忽然问道。
“你既早知一个靠山是靠不住的,也知晓家族内部已是千疮百孔。”
“你身为王家子弟,既享了家族供养,为何从未想过要为家族担起一份责任,反而只是随波逐流?”
“责任?”
王璞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责任?那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责任这两个字,不过是上位者编织出来,用来驯化底下那些供养者的枷锁罢了。”
“是那些享受着利益的蠹虫,编造出来蛊惑那些傻乎乎卖力的人,让他们心甘情愿被吸血的谎言。”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颇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
“你看看这王家,高喊家族责任的,哪个不是吃得脑满肠肥?”
“既然明明可以去做那个享受者,我王璞凭什么要傻乎乎地去当那个被枷锁套着的供养者?我疯了吗?”
王携听着他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眉头微蹙。
见王携沉默,王璞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脸上重新露出那副混不吝的笑容。
“再说了,你真以为我对王家毫无贡献?小爷我可是尽了天大的责任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十分得意。
“别的不敢说,在给王家开枝散叶这方面,小爷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我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嘿嘿,就算今天官府发了狠,把这大牢里所有姓王的男丁全拉出去砍咯,我敢保证,不出二十年,这青寰城里,照样能有我王家的血脉活得好好的。”
“这难道不是对家族最大的责任和贡献吗?”
这番话让王携彻底无言。
眼前这个行事乖张的堂侄,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评价。
是骂他无耻堕落,还是赞他……活得通透?
王携再次闭上了眼睛,但内心却无法平静。
他想起自己作为首席弟子时,恪守门规,维护宗门,对师弟师妹多有照拂,最终却落得道基破碎的下场。
他所坚守的责任,似乎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他又想起周正告诉他的话:“不坑你坑谁?”
过去,他虽觉周正之言有其道理,但内心仍觉得自己坚守的本心并无大错。
可此刻,听着王璞这番将言论,再结合王家的现状,他忽然有了一种明悟。
男人担责自是应当,不过,要拥有辨别责任的能力,与值不值得担责的智慧。
林道从他手里接过首席之位后,做了那么多损公肥私的事,宗门不一样还在正常运转?
他抬眼,看向仍在得意洋洋的王璞。
他不再觉得此人顽劣不堪,反而从中看到了一种对世间规则赤裸裸的嘲讽与利用。
“看来,你活得比很多人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