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带着泥土和腐朽气息的黑暗，瞬间包裹了杨延。
他重重地摔落在井下松软的淤泥上，震得体内那脆弱的平衡一阵剧烈晃动，国运能量与古老暖流如同两头被惊扰的凶兽，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七郎！”先一步下来的杨延昭急忙摸索着扶住他，声音充满了担忧，“你怎么样？”
“没……没事。”杨延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强撑着站起身。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井上的厮杀声虽然因为井壁的阻隔变得沉闷遥远，却依旧如同重锤般敲击在他的心头。五哥和影卫还在上面浴血奋战！
“快走！”他拉起杨延昭，摸索着向前。井下并非完全无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知从何处透来的天光，勉强勾勒出一条狭窄、潮湿、向下倾斜的通道轮廓。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霉味。
这条暗道显然荒废已久，脚下湿滑，两侧土壁不时有碎石簌簌落下。杨延昭腿伤未愈，行走极为艰难，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杨延身上。杨延自己也是强弩之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和刀尖上，体内能量的冲突更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五哥浑身浴血死战不退的身影，回放着影卫肩头绽开的血花和那声冰冷的“走”。他们用生命为他们争取的时间，绝不能浪费！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身后隐约传来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厮杀声。那声音时断时续，时而激烈，时而微弱，牵动着井下两人每一根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时辰，前方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光亮！那是一个出口！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两人心中燃起。他们加快脚步，踉跄着冲向那点亮光。
出口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遮掩着。杨延用尽最后力气拨开障碍，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让他精神一振。
他们钻出暗道，发现自己身处野狼峪村后的一片密林中，距离村落已有相当一段距离。回头望去，村落的方向依旧被夜色笼罩，寂静无声，仿佛之前的惨烈厮杀只是一场噩梦。
但身上沾染的血污，体内翻腾的痛楚，以及那死寂中蕴含的不祥，都在提醒他们，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五哥……影卫大人……”杨延昭望着村落方向，声音哽咽，虎目中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这该死的伤势，让他在兄弟浴血时只能狼狈逃窜。
杨延扶着身边的一棵大树，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火烧。他没有哭，但紧握的拳头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为自己牺牲而无力挽回的痛苦，比身体的创伤更甚百倍。
“他们……一定会没事的。”杨延嘶哑着声音，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五哥他……那么厉害……影卫大人……也……”
他的话没能说完。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这苍白的安慰。
兄弟二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无力中，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密林里，几双幽绿的眼睛，正悄无声息地亮起，带着饥饿与贪婪，缓缓靠近。
直到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杨延猛地惊醒，回头一看，只见三四头体型壮硕的野狼，已经逼近到不足十步的距离，龇着森白的獠牙，口水顺着嘴角滴落。
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杨延昭也发现了危险，挣扎着想要站起对敌，却因腿伤一个趔趄。
杨延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以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对付这几头饿狼，结果可想而知。难道好不容易从“夜枭”手中逃出，却要沦为狼群的食物？
他下意识地调动体内那混乱的能量，哪怕只能爆发出一击之力！
就在这时——
“嗖！嗖！”
两支箭矢，如同长了眼睛般，从侧前方的林间阴影中射出！精准无比地射入了冲在最前面两头野狼的咽喉！
“嗷呜——”凄厉的惨嚎声划破夜空。
剩余的两头野狼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住，惊恐地停下脚步，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杨延和杨延昭也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林间阴影中，一个高大的、浑身笼罩在血腥与煞气中的身影，一步步走了出来。他步履有些蹒跚，每走一步，似乎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但他手中的熟铜棍依旧握得稳稳的，那双虎目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的战甲破损不堪，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他自己的。脸上也带着血污和疲惫，但看到安然无恙的杨延和杨延昭时，那眼中爆发出的是难以掩饰的狂喜和如释重负。
是杨延德！他竟然杀出来了！
“五哥！”杨延昭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
杨延也怔怔地看着那浴血归来的身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惊喜和后怕，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脏。
杨延德走到近前，看着两个弟弟，尤其是脸色苍白如鬼、气息微弱的杨延，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他伸出沾满血污的大手，似乎想拍拍杨延的肩膀，又怕碰碎了他，最终只是重重地、带着哽咽说了一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简单的话语，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五哥，你的伤……”杨延昭看着五哥身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心急如焚。
“死不了！”杨延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咧了咧嘴，却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影卫那家伙……真他娘的够意思！要不是他最后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弄出大片黑烟挡住了那帮杂碎，老子还真不一定能脱身……”
他顿了顿，眼神一暗：“不过他为了掩护我，硬挨了一刀……我冲出来的时候，看他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不知道……”
话音未落，众人身后的阴影里，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淡淡响起：
“无妨。”
影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他依旧穿着那身暗色衣物，但左肩处的衣物被利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鲜血已经浸透了周围的布料，他只是用不知从哪里撕下的布条随意捆扎了一下。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但眼神依旧深邃冷静，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看到影卫也安全脱身，杨延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他挣扎着，对着影卫，深深一揖：“多谢影卫大人……救命之恩！”
杨延昭也急忙躬身行礼。
影卫侧身避开，语气依旧平淡：“分内之事。”他的目光扫过杨延德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又落在杨延那糟糕透顶的气色上，“此地不宜久留，‘夜枭’随时可能追来。必须立刻离开。”
经此一战，所有人都明白，野狼峪绝非久留之地。那些杀手如同跗骨之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杨延德重重点头，熟铜棍顿地：“走！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兄弟三人，加上沉默的影卫，互相搀扶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再次没入漆黑的密林之中。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无头苍蝇。虽然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们重新团聚了。
血与火中淬炼出的情谊，在这荒村野岭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珍贵。
只是，每个人都清楚，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后头。那隐藏在“夜枭”背后的黑手，绝不会就此罢休。而杨延体内那与国运强行绑定的隐患，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柄利剑。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寒冷，也最为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