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警报声终于停了,余音却像断电的蜂鸣器,在颅骨里反复震荡。
林深站在仓库外,鼻腔仍残留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焦味——那不是普通的铁锈腥甜,而是夹杂着某种化学品燃烧后的刺鼻气息,像是电路板烧毁时散发的味道。
他没追唐文斌。
那人影消失前的一瞬,右肩有个细微的抽搐动作。
不对劲。
正常人中弹后会本能护伤,但他却是顺势拧身,像……像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林深眯起眼,指尖无意识摩挲战术平板边缘。
塑料表面磨出一道细痕,指甲卡进去的时候,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
“调出联盟近半年来所有A级以上会议的加密纪要。”他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胸腔挤出来的。
林浅立刻会意,双手在光脑上翻飞,数据流刷过屏幕,映在她瞳孔中,像银河坠入深井。
林深盯着那些时间戳。
每一次会议结束后的十二小时内,盛达集团总能发动精准打击。
太准了。
不是泄密那么简单。
是预判。
他的太阳穴突然一跳,像有根针扎进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每当他逼近某个“闭环逻辑”的临界点,大脑就像被强行接入一段陌生程序,思绪自动重组,仿佛有人在他意识深处按下“运行”。
他知道这感觉——三年前第一次审讯叛徒时出现过。
当时他还以为是压力太大。
现在才明白,那是某种潜藏的能力开始苏醒:模式预演。
它不提供答案,只把无数可能性压缩成一种“身体确信”。
就像此刻,他还没查证,心里却已经响起一个声音:
“是张大福。”
他猛地掐住自己虎口,用疼痛压制那种非理性的笃定。
不能靠“感觉”定罪。
尤其是对一个父亲。
“哥,”林浅忽然抬头,手指停在屏幕上,“你看这个交叉节点……我们每次调整供应链布局,盛达都在六小时内做出反制反应。除非……他们在我们内部有实时监听渠道。”
林深没说话。
他在等那个“确认信号”。
十分钟后,沈昭的信息来了:【张小福确诊罕见血液病,用药来自离岸公司,资金链指向盛达。】
那一刻,林深的呼吸顿了一下。
不是因为证据确凿。
是因为记忆突然翻涌上来——三个月前一次晚宴,张大福端汤的手抖得厉害,还笑着解释:“老毛病,帕金森前期。”
可林深记得清楚,那人左手稳得很,真正发抖的是端酒杯的右手。
掩饰。
他在掩饰什么?
而现在他知道答案了:一个父亲在用颤抖的手,端起尊严最后的碗。
他指间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火星烫到皮肤才惊觉。
他捻灭烟头,动作缓慢,仿佛怕惊扰某种正在成型的情绪。
揭发他?
会让一个将死的孩子失去希望。
也会让盛达轻飘飘地甩锅:“不过是收买了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
不行。
要撕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体制的脓疮。
“浅浅,准备一下。”他站起身,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去‘淮古斋’,设一局茶。”
青石板凝着夜露,踩上去湿滑微凉。
空气中飘着老梅的幽香,混着炭炉上水壶“咕嘟”的轻响。
茶香氤氲,却驱不散林深心头的滞重。
他坐在紫檀木桌旁,指尖轻轻敲击杯壁,发出极轻的“叮”声。
每一声,都像在测试人心的裂纹。
张大福来了,西装皱得不成样子,额头上全是汗,呼吸带着哮喘般的杂音。
他局促地搓着手,眼神躲闪,像一只误闯陷阱的野兔。
“坐,张叔。”林深抬眼,语气平静,“尝尝今年的新茶。”
张大福颤巍巍坐下,膝盖发抖,连带椅子发出“吱呀”呻吟。
林深注水冲泡,水流如丝,橙红的茶汤旋转着落入杯底。
他将一杯推过去。
张大福伸手去接,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滚烫的茶溅到指尖,他竟毫无反应。
林深看着他。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
只有沉默。
而这沉默比任何审讯都可怕。
“你……都知道了?”张大福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喉咙。
他不敢抬头,仿佛只要不看林深的眼睛,就能留住最后一丝遮羞布。
林深没答。
他从手边拿起一个牛皮纸袋,轻轻推过去。
纸袋滑动,发出“沙沙”声,像命运之笔落下第一划。
张大福打开——
不是罪证。
是一份申请表:“深古斋保护基金”。
他愣住了。
“我知道你不是叛徒。”林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入耳,“只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父亲。”
张大福猛地抬头,眼里血丝密布,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小福的病,我了解过了。”林深继续说,“国内治不了,但我们有海外合作实验室,在做基因疗法临床试验。我们可以帮你申请名额,费用全免。”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条件呢?”张大福终于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
他活了半辈子,不信天上掉馅饼。
“三个。”林深目光锐利如刀,“第一,立刻退出盛达所有计划。第二,交出你和他们联络的所有记录。第三……你要做一枚钉子。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但每一次,都要先告诉我。”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森寒:
“我要他们以为,你依然是他们最锋利的一把刀。”
张大福浑身一震。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双面间谍。
一步踏错,全家陪葬。
可他也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
想到儿子瘦弱的脸,想到妻子夜里偷偷抹泪的模样,他眼眶瞬间泛红。
泪水无声滑落,砸在申请表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林浅走上前来,将特制设备接入手机。
“咔哒”一声,接口闭合,蓝光亮起。
与此同时,一条加密消息跳入林深终端:【媒体渠道已铺好,随时可以引爆。】
一切就位。
张大福办完手续,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低声问:“林先生……他们会放过我吗?”
林深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淡淡道:
“他们会不会放过你,取决于我们。”
他抬起眼,嘴角微扬,笑意却冷得刺骨:
“只要你配合,我会让他们付出……连后悔都来不及的代价。”
张大福怔了怔,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光。
他深深看了林深一眼,转身走入夜色。
脚步沉重,却不再踉跄。
风掠过竹叶,发出“沙沙”轻响。
墙角夜蛾扑向灯笼,翅膀拍打玻璃,“啪啪”两声,旋即归于寂静。
林深走到窗前,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哥,”林浅走近,“他可靠吗?”
林深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一个愿意为儿子赌上一切的父亲……”
他顿了顿,像是在咀嚼某个久远的记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就像当年的我爸一样。”
林浅一怔,从未听过哥哥提起过往。
林深转过身,眼神中的平静已被一种即将席卷风暴的锋锐取代。
“通知下去,明早九点,‘淮古斋’密室开会。”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冬夜里的刃出鞘:
“这一次,我要让所有人看看——”
“谁才是真正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