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集团的风波如同夏日骤雨,来得猛烈,去得也突兀,却在苏清雪的心湖里留下了难以平息的涟漪与深深的沟壑。苏清雪坐在宽敞明亮的总裁办公室里,手中那份由鼎盛新任董事长郑董亲自送来、条件优渥得近乎赔罪的合作协议,沉甸甸的,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背后那只无形巨手的可怕力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似乎想穿透钢筋水泥的丛林,看到那个此刻或许正悠闲待在铂锐一品里,看似与世无争的男人。
是他吗?
这个疑问几乎成了她心头盘旋不去的魔咒。匿名邮件、会议室意外、车库救援、沉香乌木、撕毁合同、鼎盛易主……这一连串的事件,如同精心编排的剧本,而林枫,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始终站在风暴眼的边缘,平静得令人心悸。
无论是不是他,苏氏集团确实因某个“神秘存在”的干预而转危为安,甚至因祸得福。于情于理,她都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至少,表达一下谢意——尽管这谢意可能永远无法直接送达那位“神秘人”,但它更像是一个借口,一个让她能更自然地靠近林枫,试图揭开那层迷雾的借口。
“周末有空吗?”晚餐时,苏清雪难得主动开口,打破了餐桌上惯常的沉默。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公事公办的客套,“公司……算是渡过了一次危机,我想答谢一位在暗中提供了帮助的客户。想挑选一件合适的礼物,你对古玩似乎有些了解,能陪我一起去看看吗?”
她想起寿宴上那震惊全场的沉香乌木盒,以及顾芝山大师对林枫那恭敬的态度。这或许是一个试探的机会。
林枫从饭碗中抬起头,眼神清澈依旧,似乎对她的邀请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简单应道:“好。”
周末的古玩街,人流如织,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旧纸和岁月沉淀的特殊气息。苏清雪换下了一贯的职业套装,穿着一身简约的香奈儿粗花呢连衣裙,气质依旧清冷出众。林枫则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休闲装扮,与周围注重“雅趣”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两人走进一家名为“博古斋”的老字号店铺。店内装潢古色古香,博古架上陈列着各式瓷器、玉器、字画,灯光柔和,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氛围。店主是一位戴着老花镜、精神矍铄的老者,见客人进来,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过分热情地招呼,自有其一番气度。
苏清雪仔细地浏览着展柜,她虽出身富贵,但对古玩鉴赏并无深入研究,更多是凭借直觉和审美。她看中了一对清中期粉彩过枝芙蓉花碗,色彩雅致,画工精细,觉得作为商务礼物颇为得体。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夸张的娇笑声在门口响起:“哟,这不是清雪吗?真是好巧啊!”
苏清雪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转过身,只见柳婉仪挽着一个穿着阿玛尼最新款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柳婉仪依旧是一身名牌,妆容精致,眼神在看到林枫时,毫不意外地闪过一丝鄙夷,但很快又被一种看好戏的兴奋所取代。
“婉仪。”苏清雪淡淡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柳婉仪身边的男子,目光立刻被苏清雪的容貌气质所吸引,眼中闪过惊艳,但很快收敛,换上一副自诩风度的笑容。“婉仪,这位是?”
“哦,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最好的闺蜜,苏氏集团的总裁苏清雪。”柳婉仪介绍道,语气带着炫耀,随即又指向身边的男子,“清雪,这位是恒远建设的少东家,陈绍安陈少。陈少可是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而且家学渊源,对古玩鉴赏很有研究呢,在圈子里有小专家的美誉。”
陈绍安矜持地笑了笑,目光扫过苏清雪,最后落在她身旁仿佛背景板般的林枫身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这位是……?”
“林枫。”苏清雪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过多解释。
柳婉仪却嗤笑一声,抢白道:“还能是谁,就是我们清雪那个‘契约’丈夫呗。”她把“契约”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生怕陈绍安听不懂其中的含义。
陈绍安眼中顿时了然,那抹轻蔑几乎不加掩饰。一个靠契约绑在女总裁身边的废物赘婿,在他这种真正的富二代眼里,与蝼蚁无异。他不再看林枫,转而将注意力投向苏清雪看中的那对粉彩碗。
“苏总好眼光。”陈绍安故作内行地点评道,“这对乾隆本朝的粉彩过枝芙蓉花碗,画意清新,色彩柔和,釉面温润,确实是开门到代的精品。用来送人,再合适不过了。”他言语间,刻意展示着自己的“学识”,试图在苏清雪面前留下好印象。
苏清雪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店主。老店主扶了扶眼镜,缓缓道:“这位先生好眼力,确是乾隆民窑精细之作,售价八十八万。”
陈绍安得意一笑,似乎为自己的“专业”判断得到印证而满意。他眼珠一转,忽然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枫,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林先生能得苏总青睐,陪同挑选如此贵重的礼物,想必在鉴赏方面也有独到之处吧?不如也点评几句,让我们学习学习?”
柳婉仪立刻附和:“是啊林枫,别光站着不说话嘛,陈少可是专家,机会难得,你也发表发表高见?”她语气中的嘲讽几乎溢于言表,摆明了想看林枫出丑。
苏清雪脸色微沉,正要开口阻止这无聊的刁难,林枫却忽然动了。
他没有看那对粉彩碗,反而走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随意地放着一个用来垫桌脚的、沾满灰尘的墨玉色蟾蜐状摆件。那蟾蜐造型古拙,甚至有些丑陋,玉质看起来浑浊暗淡,毫无光泽,与店内其他光鲜亮丽的藏品相比,简直如同废石。
林枫弯腰,将其捡了起来,轻轻拂去表面的灰尘。
陈绍安见状,忍不住嗤笑出声:“林先生,看来你的品味很‘独特’啊?这破石头怕是扔大街上都没人要,你不会觉得这是个宝贝吧?”柳婉仪也掩嘴轻笑,满是鄙夷。
连老店主都摇了摇头,道:“小伙子,那是早年收来垫桌脚的岫玉杂件,不值什么钱。”
林枫却恍若未闻,他指尖在那蟾蜐冰凉粗糙的表面细细摩挲,尤其是那双隐隐泛着暗红色丝絮状纹路的眼睛处停留片刻。然后,他抬头,看向陈绍安,语气平淡无波:“陈少既然自称专家,那这对乾隆粉彩碗,你可看出有何不妥?”
陈绍安一愣,随即愠怒:“你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的判断?这器型、画工、釉色、款识,哪一点不是乾隆特征?”
“特征都对,”林枫淡淡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可惜,火气太新。釉光过于浮亮,贼光未退,显然是现代电窑快速烧制的结果,缺乏古瓷温润内敛的宝光。底足磨损痕迹刻意,做旧手法还算高明,但瞒不过真正上手过多件真品的人。这是一件高仿,而且,是近年出的高仿。”
“你胡说八道!”陈绍安脸色涨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一个吃软饭的,懂什么古玩?在这里信口雌黄!”
老店主此刻却脸色微变,他重新拿起那对粉彩碗,凑到放大镜下仔细观看,又用手指轻轻敲击,聆听声音。半晌,他放下碗,叹了口气,对陈绍安拱了拱手:“这位……林先生,说得没错。是老朽打了眼,这对碗,确实是高仿,并非乾隆本朝之物。方才未能明言,惭愧。”
“什么?!”陈绍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脸上青白交错,刚才的得意和自信瞬间粉碎。柳婉仪也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枫。
林枫不再理会他们,将手中的墨玉蟾蜐递到老店主面前,平静地说:“店主,垫桌脚,可惜了这块‘血玉蟾蜐’。”
“血玉蟾蜐?”老店主浑身一震,猛地接过那蟾蜐,也顾不得脏,掏出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和放大镜,仔细探查起来。当他看到灯光下,那蟾蜐内部自然形成的、如同血脉般交织的暗红色纹路,尤其是双眼处那两点凝而不散、仿佛活物般的血沁时,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是真的!真的是血玉蟾蜐!”老店主声音发颤,激动得老泪纵横,“古籍有载,‘血沁入骨,凝于目,蟾蜐负金,招财辟邪’!这是只在传说中出现的极品血玉啊!而且看这玉质和沁色,至少是汉代以前的古玉!老夫……老夫有眼无珠,暴殄天物啊!”
他紧紧抱着那血玉蟾蜐,仿佛抱着失散多年的孩子,然后看向林枫,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感激:“小……不,先生!多谢先生指点!若非先生,此等重宝恐怕要永蒙尘埃了!先生大才,老朽佩服!”他顿了顿,毫不犹豫地说道:“此物既为先生慧眼所识,便与先生有缘。老夫愿出八百万,不,一千万!回购此物,望先生成全!”
一千万!这个数字如同惊雷,炸得柳婉仪和陈绍安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那个他们嗤之以鼻的“破石头”,转眼间就成了价值千万的绝世珍宝?
陈绍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抽了几巴掌,他刚才对那对假碗的夸夸其谈,此刻成了最可笑的讽刺。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柳婉仪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林枫,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困惑、震惊,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迅速滋长的浓厚兴趣。这个她一直视为废物、吃软饭的男人,竟然有如此惊人的眼力?连博古斋的老店主都对他如此恭敬?他到底是谁?
苏清雪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心中的惊涛骇浪,丝毫不亚于柳婉仪。林枫再次用他深不可测的能力,给了所有轻视他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她看着林枫那依旧平静的侧脸,仿佛千万巨款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浮云。那份淡然,那份深藏不露,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与……安心。
林枫对老店主微微颔首:“既是店主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好。便依店主之意吧。”他处理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一笔微不足道的交易。
最终,手续交由助理后续处理。林枫和苏清雪在柳婉仪复杂难言、陈绍安面如死灰的目光中,离开了博古斋。苏清雪最终没有买那对高仿碗,她觉得,经过此事,任何礼物在那块血玉蟾蜐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而那位“神秘客户”的谢礼,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坐进车里,苏清雪沉默了很久,终于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血玉蟾蜐?”
林枫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目光似乎没有焦点,语气依旧平淡:“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又是这种滴水不漏的回答。苏清雪知道问不出什么,但她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发动了汽车。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场古董店的风波,以及林枫再次展现出的不凡,已经通过柳婉仪那藏不住话的嘴,开始在某些小圈子里悄然流传。同时,一双隐藏在网络深处的、充满嫉妒和怨恨的眼睛,也正通过某种渠道,留意到了苏清雪身边这个逐渐引人注目的“赘婿”。
当晚,苏清雪回到公寓,习惯性地打开私人电脑处理邮件。混杂在一堆工作邮件中,一封没有标题、发件人是一串乱码的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疑惑地点开。
邮件内容只有一行血红色的、仿佛用狰狞字体打出的话:“苏清雪,你以为你忘了,我就忘了吗?图书馆顶楼的风,冷吗?”
仿佛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苏清雪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鼠标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呼吸都为之停滞。
那段被她刻意尘封、深埋在记忆最深处,关乎她大学时期一场不堪回首的隐秘噩梦……怎么会……
就在这时,客厅里,正看似随意浏览网页的林枫,手指在键盘上微微一顿,他面前那个特殊手机的加密界面,无声地闪烁了一下,自动捕捉并开始追踪一个经过数层加密和跨国跳转的异常Ip。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
风暴,似乎从未真正远离,而是以另一种更阴险、更贴近隐私的方式,悄然袭来。而这一次,牵扯出的,将是苏清雪不愿面对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