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那通深夜来电带来的寒意,并未在铂锐一品的公寓里停留太久,便被一种更为微妙、难以言喻的氛围所取代。林枫依旧是那个林枫,平静,淡然,仿佛无事发生。但苏清雪却能敏锐地捕捉到,他偶尔凝望窗外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比以往更加幽深的冷冽。那不是针对她,更像是一种对遥远威胁的本能警戒。
这种认知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不安,反而在她心中激起了更强烈的涟漪。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独自承受着来自海底深处的暗流涌动,却将相对平静的海面留给了她。这种无声的承担,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几日来,苏清雪发现自己处理公务时,思绪会时不时飘向一楼那个安静的客房。她开始留意他早餐时喜欢喝什么,注意到他看书时微微蹙眉的专注神情,甚至……会在他偶尔晚归时,下意识地倾听门口的动静。那份最初冰冷的《同居守则》,早已在一次次意外与守护中,被无形地撕开了无数裂口。
这种改变让她有些心慌,又有些莫名的期待。她不再是那个将一切情感隔绝在外的冰山总裁,至少,在面对林枫时,那层坚冰正在由内而外地融化。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洒下一片暖金。苏清雪刚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与龙腾集团合作推进的复杂条款,但她的大脑却不受控制地跳脱出工作的桎梏。
一个念头,清晰而坚定地浮现出来——她想和他在一起,不是作为苏氏总裁和契约丈夫,仅仅是作为苏清雪和林枫,做一点……普通男女会做的事情。
这个想法让她指尖微顿,脸颊悄然爬上一丝热度。看电影?这个选项冒出来时,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的“关系”始于一份冰冷的契约,充斥着商业博弈、家族倾轧和生死危机,何曾有过这般……寻常的烟火气?
可为什么不能有呢?
脑海中浮现山洞里他渡来的暖流,庆功宴上他惊艳绝伦的演奏,以及他无数次在她最需要时出现的背影……一种混合着感激、依赖和更深层次悸动的勇气,促使她拿起了私人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组织着措辞。太正式显得生硬,太随意又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删删改改,最终只留下简单的一句:“晚上有空吗?最近上了一部口碑不错的文艺片,听说画面和配乐都很棒。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她迅速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办公桌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这感觉,比面对最难缠的竞争对手时还要紧张数倍。她甚至在心里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只是为了感谢他近来的帮助,只是为了缓解连日来的压力,对,仅此而已。
……
一楼客房内,林枫正对着那个特殊手机屏幕上滚动的加密信息出神。信息显示,京都林家近期有几笔异常的资金调动,方向隐约指向东南沿海,与他所在的这座城市有关。林天傲的挑衅,果然不是个人意气用事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另一部用于日常联络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来自“苏清雪”的信息。
看电影?
林枫的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这个邀请,完全偏离了他们之间既定的轨道,也超乎了他对苏清雪行为模式的预判。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发出这条信息时,那清冷面容下可能隐藏的纠结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这种带着笨拙的主动,与她平日里在商界运筹帷幄的果决形象形成了奇妙的、甚至有些可爱的反差。
他的理性在提醒他潜在的麻烦。京都的视线已经投来,暗流正在涌动,他不该让这暂时的平静滋生更多不必要的牵绊,那可能在未来成为弱点。但……感受着这条信息背后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以及近日来她那些不着痕迹的关切,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暖意,悄然抵销了理性的警告。
他沉默了几秒,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个简洁的回复:“好。”
……
傍晚,林枫依旧是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扮,等在公寓楼下。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当苏清雪从电梯里走出时,林枫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比平时更久的一瞬。
她褪去了标志性的职业套装,换上了一件质感极佳的浅杏色长风衣,腰带松松挽起,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内搭是一条简约的白色针织长裙,柔软的面料贴合着身形,透出一种少见的温婉。她罕见地放下了总是挽起的长发,如瀑的青丝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淡化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柔美的气息。
她手中拿着两张电影票,看到林枫时,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走吧。”
“嗯。”林枫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是自然而然地走在她身侧稍靠后的位置。
影院离公寓不远,两人默契地选择了步行。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交织成一片梦幻的光海。晚风带着初秋的微凉,拂过脸颊,撩起她几缕发丝。
他们并肩走着,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苏清雪偶尔会指着路旁某个有趣的橱窗或者标志性建筑,轻声说上两句,试图打破沉默。林枫则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个简短的音节,目光却始终平和地落在前方,或是她的侧影上。
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却并不令人尴尬。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与……温馨,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这与他们以往在奢华宴会、紧张会议室或是危机四伏的险境中的相处模式截然不同,是一种剥离了所有外在身份与压力后,最纯粹、最简单的同行。
电影是一部备受好评的文艺片,讲述关于时光、记忆与错过的故事。影厅内灯光暗下,唯美的画面与动人的配乐缓缓铺陈开来。苏清雪很快沉浸在了剧情中,随着主人公的悲欢离合,眼神时而明亮,时而蒙上一层淡淡的感伤。
林枫坐在她身旁,他的目光大多时候落在银幕上,但眼角的余光,却总能清晰地捕捉到身旁之人的每一丝细微反应。光影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流转,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挺翘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的唇瓣……此刻的她,收敛了所有商界女强人的锋芒,像一个沉浸在他人故事里,会感动、会忧伤的普通女孩。
这种毫无防备的、真实的柔软,让林枫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见过她冷静睿智的一面,见过她脆弱无助的一面,见过她坚毅果决的一面,却独独少见如此……生活化、如此贴近内心柔软处的她。
电影散场,已是夜色深沉。晚风带着更深的凉意,吹散了影院内的暖意和沉闷。回程的车上,苏清雪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似乎还沉浸在电影余韵带来的淡淡感伤与思索中,又或许是晚间的步行让她感到了些许疲惫。
林枫专注地开着车,车内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慵懒的萨克斯风熨帖着夜晚的宁静。车厢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温暖的小小世界。
在一个红灯前,车子缓缓停下。就在这时,苏清雪的头,随着车子的静止,仿佛无意识地、带着一丝试探般的迟疑,轻轻地、缓缓地,靠向了他的肩膀。
那一瞬间,林枫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身体的线条有着极其短暂的僵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发丝轻柔拂过他颈侧皮肤的微痒,感受到她额头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温热的触感,以及那缕萦绕在鼻尖、清雅而独特的淡香。
这是一个完全超出预设的接触,打破了他们之间那条无形的界限。
他微微侧过头,垂眸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苏清雪。她闭着眼睛,长睫如同栖息的黑蝶,静谧地覆盖在眼睑上,呼吸均匀绵长,仿佛真的已经沉入梦乡。那张平日里总是清冷示人、带着疏离感的脸庞,在睡梦中显得毫无防备,甚至透出一种孩童般的恬静与脆弱,让人心生怜惜。
林枫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惊讶于她这笨拙的“伪装”,有审视这举动背后的深意,有一丝常年警惕的本能……但最终,所有这些理性的分析,都如同冰雪遇上暖阳,缓缓消融,化作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其温柔的涟漪。那抹温柔,悄然软化了他眼底常年不化的冰棱,让他整张脸的冷硬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知道,她或许并没有真的睡着。这小心翼翼的“依靠”,更像是她内心坚冰彻底消融后,一种鼓足勇气的、无声的靠近与试探。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的信任,她的……改变。
他没有推开她。
他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的头能靠得更舒适、更安稳。然后,他重新目视前方,在绿灯亮起后,更加平稳地启动车子,仿佛生怕惊扰了肩头这份突如其来的“重量”。只是那嘴角,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微微向上牵起了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窗外的霓虹灯光如同流彩的星河,飞速掠过车窗,在他含笑的嘴角和肩头安然“熟睡”的她身上,投下明明灭灭、温暖而静谧的光影。这一刻,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安宁与契合。
苏清雪紧闭着眼,感受着他肩膀传来的坚实温度和那平稳的心跳,鼻尖全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她知道自己演技拙劣,他定然早已看穿。但他没有点破,更没有推开。这份无声的纵容与接纳,让她一直悬着的心缓缓落回实处,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甜蜜悄然席卷全身。她甚至希望,这段回程的路,可以再长一些。
然而,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当车子稳稳驶入铂锐一品的地下车库,停稳在专属车位上时,苏清雪不得不“悠悠转醒”。她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刚睡醒的迷茫,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着红晕。
“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
“嗯。”林枫解开安全带,看向她,目光温和,“睡得还好吗?”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刚才那段路程再寻常不过。苏清雪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却又包容一切的眼睛,脸颊更热了,含糊地应了一声:“还……还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气氛相较于出发时,已然截然不同。一种无形的、亲密的气场萦绕在两人之间,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淡淡的暖昧与悸动。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林枫口袋里的那个特殊手机,再次传来了那种极其微弱、特定频率的震动。不同于京都来电时的冰冷,这次震动的节奏,代表着来自“龙门”内部的紧急信息。
林枫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敛去,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锐利。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快速扫了一眼屏幕。
屏幕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林氏资本启动,目标苏氏,林天傲坐镇。”
林枫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如刀锋,眼底深处,一丝凛冽的寒芒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亮出的獠牙。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迫不及待。
他收起手机,电梯金属门光洁的表面,映照出他此刻冷峻的侧脸。温暖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但新的风暴,已然在黑暗中露出了狰狞的轮廓。林天傲……这次,你会为你和你身后林家的傲慢,付出怎样的代价?
而此刻,尚且沉浸在初次主动靠近带来的羞涩与甜蜜中的苏清雪,还并不知道,一场针对她和苏氏集团的、更为酷烈和直接的暴风雨,已经随着林天傲的正式宣战,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