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发凄厉,天地间一片苍茫。萧寒陵背着吴成已然冰冷的遗体,叶盛紧随其后,两人踏着没膝的深雪,沉默地行走在返回黑风城的荒原上。每一步都沉重如山,脚印很快就被新的风雪覆盖,仿佛要将这巨大的悲伤也一同掩埋。
那柄沾染着吴成热血、看似平凡的木剑,被萧寒陵紧紧握在手中。剑身之上,那股由生命极致升华而成的纯粹守护剑意,并未因主人的逝去而立刻消散。它如同不甘熄灭的余烬,依旧萦绕在木剑周围,形成一股无形却真实的力场。
行至一片枯木林时,异象发生。当萧寒陵握着木剑经过,剑身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刹那间,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涟漪以木剑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扫过方圆十丈内的枯草与低矮灌木。
并无狂风呼啸,也无剑气纵横。但那些枯黄的草茎、脆弱的灌木枝桠,却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拂过,齐刷刷地向着萧寒陵背负吴成离去的方向,伏倒了下去。不是折断,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俯首,仿佛在向那位以生命践行“守护”的平凡剑客,献上最后的敬意。就连飘落的雪花,在靠近这片区域时,轨迹也发生了细微的偏转。
这微小的异象,并未逃过叶盛锐利的眼睛。他瞳孔微缩,看着那些伏倒的草木,又看向萧寒陵手中那柄看似不起眼的木剑,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深知,这绝非功法所致,而是吴成那至纯至善的守护意志,已然触及天地规则,产生了短暂的共鸣。这剑意,竟能引动草木之灵,其纯粹与强大,远超他的想象。
萧寒陵也感受到了木剑的微颤和周围的变化。他脚步微微一滞,低头看着手中的剑,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吴成的遗体往上托了托,继续迈步前行,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愈发孤寂而决绝。
数日后,黑风新城那熟悉的、已然加固不少的夯土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城头值守的兵士远远望见两个蹒跚的身影,以及其中一人背上明显背负着什么,立刻警觉起来。待看清是萧寒陵和叶盛时,惊呼声和急促的钟声瞬间打破了城头的宁静。
城门迅速打开,得到消息的紫璎、青凌、魏利等人,带着焦急与不安匆匆迎了出来。
“小郎君!叶盛!你们可算回……”紫璎话未说完,笑容便僵在脸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萧寒陵背上那个被衣袍紧紧包裹、毫无生气的人形,以及萧寒陵那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还有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恸与死寂。她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她。
青凌持枪的手瞬间握紧,清冷的眸子死死盯住那具遗体,又看向叶盛,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魏利脸上的精明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担忧。
“萧……萧大哥……这是……”紫璎的声音带着颤抖,她认出了那包裹遗体的衣袍,是萧寒陵常穿的那件。
萧寒陵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迎上来的众人一眼,目光空洞地越过他们,径直向着城内走去,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叶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紫璎一把拉住落在后面的叶盛,急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哭腔。青凌和魏利也立刻围了上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叶盛停下脚步,他身上的伤并未完全愈合,脸色也有些苍白。他看了一眼萧寒陵那仿佛与世隔绝的孤独背影,又看向眼前焦急的同伴,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那双惯常锐利冰冷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悲伤以及……深深的愧疚。他挣脱紫璎的手,默默跟上了萧寒陵的步伐。
无声,胜过千言万语。
这异常的沉默,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紫璎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青凌猛地转过头,望向远方落霞山的方向,握枪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魏利重重叹了口气,搓着手,脸上再无平日的算计,只剩下沉痛。
萧寒陵一路无言,穿过熟悉的街道,对沿途兵士和百姓的行礼与问候视若无睹,径直回到了镇守府,回到了他平日静修的那间僻静房间。他轻轻地将吴成的遗体放在榻上,如同安置沉睡的婴孩,细心盖好薄被。然后,他拿起那柄木剑,转身,将自己反锁在了房内。
“咚!”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连三天,那扇门再也没有打开过。没有人送饭,没有灯光,没有任何声息。紫璎、青凌、魏利轮番前来,在门外驻足,听着里面死一般的寂静,忧心如焚。他们尝试过敲门,轻声呼唤,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只能一遍遍追问叶盛。叶盛始终守在那扇门外,如同沉默的礁石。面对众人的追问,他依旧紧抿着嘴唇,眼神痛苦而复杂,最终只是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等殿下出来……他会告诉你们的。” 或者,干脆陷入更长久的沉默。
整个黑风新城,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低气压中。人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都能感觉到,那位平日里虽然沉静却总带着温和力量的萧镇守,以及他身边那些强大的伙伴们,正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连集市上的喧闹声,都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第四天清晨,天色未亮,一直守在门外的叶盛,忽然听到房内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随即又归于死寂。叶盛的心猛地揪紧,手按在剑柄上,几乎要破门而入,但最终,他还是强行忍住了。他知道,有些伤痛,必须独自承受,才能涅盘重生。
他能感觉到,门内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悲恸,正在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力量。而那柄被带进去的木剑,隐隐散发出的守护剑意,似乎正与门内那股新生的力量,发生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交融。
房间内,萧寒陵跪坐在地,三日未进滴水粒米,形容枯槁。他面前,摆放着吴成的木剑。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剑身上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泪水早已流干,眼中只剩下一片燃烧的灰烬和如同深渊般的决绝。
《义气诀》第五章“牺牲”的奥义,伴随着吴成倒下的画面、那声“算侠客吗”的追问,以及这柄木剑中不朽的剑意,如同熔岩般,在他灵魂深处翻滚、烙印。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兄弟。
他得到的,也不仅仅是一章功法。
这是一场……用血与火、泪与魂完成的……残酷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