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碾碎云海的青铜造物,在万众瞩目下,终于撕开了现实与神话的帷幕。
那是一辆古朴的青铜战车,通体镌刻着繁复的云纹与雷篆,两匹通体燃烧着苍白火焰的龙马拉拽着它,自九天之上轰然降临。
车辕上,两个古老而威严的大字——天机——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代表着某种不容置喙的至高意志。
第三日,正午。
战车悬停于“夜色”酒馆上空,投下的阴影将整条街道笼罩。
一股无形的威压如水银泻地,瞬间压制了整座城市的灵气。
街道上的行人、车辆,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人骇然抬头,仰望着那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景象。
车首,一名身着玄黑星袍、面容冷峻如刀削的男子负手而立。
他正是天机阁最负盛名的执法使,“问罪使”南宫烈。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如利剑般穿透稀薄的空气,精准地锁定在酒馆门口那道懒洋洋的身影上。
“凌天。”
南宫烈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洪钟大吕,通过灵气震荡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城市中,成百上千个公共监控探头、新闻媒体的无人机、甚至普通市民的手机摄像头,都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齐刷刷地转向了“夜色”酒馆。
“尔以蛊惑凡人之心、篡改现世因果之罪,当赴天机崖受审!违者,视为与天道为敌!”
“言出法随”的神通发动,空气中响起法则共鸣的嗡鸣,仿佛他的话语就是天宪,是不可违逆的最终判决。
然而,那被审判的主角,却只是懒散地靠在门口的摇椅上,悠哉地嗑着瓜子。
“咔嚓。”
清脆的瓜子壳破裂声,在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
凌天将瓜子壳随口一吐,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落入脚边的垃圾桶。
他甚至没抬眼去看天上的战车,只是扬着下巴,像个市井无赖般扯着嗓子喊道:“审我可以啊,先交押金。万一查出来是你们诬告,得赔我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误工费……凑个整,五十万夏元,童叟无欺。”
此言一出,全城哗然。
南宫烈眉头一皱,眼中杀机暴涨。
区区一介凡俗之地、被封印的蝼蚁,竟敢如此亵渎天威?
就在他准备降下惩戒神光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酒馆门前,拦在了他与凌天之间。
苏沐雪仰头,面若冰霜。
她身上那套看似普通的黑色作战服表面,隐隐有灵能线路如蛛网般亮起,一套精密的战术外骨骼正在激活。
“天机阁无权在世俗界公开执法。”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南宫烈,你越界了。若执意妄为,我将以‘守誓者’之名,对你发起阻击。”
南宫烈俯视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与轻蔑:“苏沐雪,你本是末世挣扎求存的一缕残魂,被‘天道’收容,为何要庇护此等逆乱之徒?”
苏沐雪的凤眼愈发锐利,仿佛被刺中了旧日的伤疤。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见过真正的毁灭……不是他造成的,是你们嘴里那套冠冕堂皇的‘天道秩序’在崩塌时,对万物的无情反噬!”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人群中,终于有人从震撼中回过神,举起手机,颤抖着声音对着直播镜头喊道:“听见没?连特别行动组……不,连传说中的‘守誓者’都说他不是魔头!她说天道秩序才是凶手!”
舆论的堤坝,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与此同时,在街角的另一端,一个穿着素白连衣裙、面容清纯柔弱的女孩正默默地向路人发放着传单。
她似乎无法说话,只是用一双澄澈得令人心碎的眼睛看着每一个人,眼中带着一丝祈求。
她正是换了一身装扮的洛璃。
人们好奇地接过传单,那上面没有慷慨激昂的辩词,只有一行行朴素得近乎笨拙的文字,每一段都来自一个匿名者。
“老板的酒,让我梦见了二十年前去世的母亲,她笑着摸我的头,说她过得很好。”
“我恨了那个人半辈子,喝完那杯酒,老板对我说,你的恨意很珍贵,不应该被轻易抹去,而应该成为你活下去的燃料。”
“我以为这辈子都完了,是他告诉我,就算是一颗被踩进泥里的石子,也有资格仰望星空。”
这些文字,都来自那些在“夜色”酒馆用故事换过一杯“忘忧酿”的客人。
他们的不甘与执念被凌天提炼,而他们的故事,则成了此刻最温柔也最锋利的武器。
很快,一个拄着拐杖的残疾少女在人群中被记者发现,她哭着控诉,自己曾是名动一方的修炼天才,却被某个自诩名门正派的大宗门强行夺走了灵根,只因宗主之子需要她的灵根来突破瓶颈。
而那个宗门,正是天机阁最忠实的拥护者之一。
短短半小时内,“凌天非魔,谁在说谎”的话题如病毒般席卷全网,冲上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首。
天机阁动用权限紧急删帖、封号,却如同火上浇油,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弹。
“他们在怕什么?他们在怕真相曝光!”
“先是守誓者作证,再是受害者控诉,天机阁的公信力呢?”
“审判?我看是做贼心虚,想杀人灭口吧!”
南宫烈脸色铁青,他没想到,一场本该是彰显天威、碾压蝼蚁的审判宣告,竟演变成了一场针对天机阁的公关灾难。
就在他骑虎难下之际,真正的致命一击来了。
全城所有亮着的电子屏幕——从摩天大楼的巨型广告牌,到街边小店的电视,再到无数人手中的手机——在同一瞬间画面陡然切换!
一段经过加密处理的监控影像被强制投放。
画面中,正是南宫烈本人,他正对一名气息邪恶的黑袍修士下令:“……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把所有脏水都泼到那个酒馆老板身上,事成之后,你晋升长老所需的‘天道功德’,我包了。”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南-宫-烈-买-凶-嫁-祸!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南宫烈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他猛地抬头,神念疯狂扫向四周,试图找出那个胆敢截取并播放这段绝密影像的人。
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阴影中,一栋通讯塔的顶端,机械修女·零七收回了连接在基站上的数据线,猫耳得意地抖了抖。
她残存的管理局协议权限,在黑入这个世界的卫星链路时,简直是降维打击。
不远处的茶楼上,九尾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叹。
“天机阁,早已不是昔日的监察者,而是规则的操盘手了……他们怕的不是凌天成魔,而是他唤醒所有人,去质疑‘天道’本身。”
青铜战车上,南宫烈面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为一片死灰。
他知道,今天,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子时将至,他若再强行动手,便会彻底坐实“恼羞成怒、杀人灭口”的罪名,届时天机阁的万年清誉将毁于一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多了一丝色厉内荏的威胁:“好,很好!凌天,今日之辱,我记下了。但天机崖终裁大会不会取消。三日后,你若不来,那百万向天道祈愿的信众,将因你这个‘异端’,共承其罚!”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抖缰绳,苍炎龙马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拉着青铜战车调转方向,撕裂空间,狼狈地消失在天际。
一场滔天风波,竟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暂时落幕。
凌天这才慢悠悠地从摇椅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对着战车消失的方向笑着挥了挥手:“好走不送啊!记得帮我订个靠前的座位,我这人眼神不太好,想看清楚点你们是怎么表演‘公正’的。”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和对凌天的拥护声。
苏沐雪和洛璃都松了口气,走上前来。
凌天却对她们摆了摆手,脸上的戏谑笑容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嚣,转身独自走进了酒馆,穿过吧台,径直走向了那间从不对外开放的地下储藏室。
地下室里阴冷潮湿,弥漫着陈年酒香与尘土混合的气息。
凌天走到最深处,弯下腰,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摸索片刻,用力一掀。
“嘎吱——”
一块沉重的石板被移开,露出的并非想象中的酒窖,而是一口闪烁着幽暗光泽的青铜古棺。
那棺椁的表面,雕刻着与那片红色布角边缘一般无二的古老纹路,繁复而神秘,仿佛锁着一个世界的秘密。
凌天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棺盖,那懒散的眼神此刻变得无比温柔,又带着无尽的痛惜与决然。
他俯下身,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着:
“阿昭,再等等,很快了。”
“等我把这笔烂账跟他们算完,就把你从那该死的‘镇命桩’上,一根一根,全都拔下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死寂的青铜古棺之内,一丝微弱至极的红光,隔着厚重的棺盖,如心脏般轻轻脉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回应他跨越了无尽时空的许诺。
风波暂平,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真正的战场,将在三日之后的天机崖上展开。
天机崖上,三千修士齐聚,上百座镌刻着阵纹的浮空法台如群星般环绕着中央那座最高、最华丽的白玉宝座——那是专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