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风带着一股隔夜垃圾发酵的酸腐气,没人在意那个穿着黄马甲的外卖员究竟有没有出现,因为更诡异的事情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发生。
清晨五点,十七个社区食堂的后厨里炸了锅。
洗碗工大姐正要把昨晚那批特意留出的瓷碗收进消毒柜,手刚碰上去,就听见一阵密集的“咔嚓”声。
几百个粗瓷大碗,像是约好了一样,在同一秒钟内崩裂。
裂纹并不是乱跑的,而是呈放射状,每一条缝隙都精准地指向碗底中心——那里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焦黑痕迹,像是被烟头死死烫过。
“邪门了,这批碗是上个月刚进的货啊。”
按照食堂的操作流程,这种破损餐具得立刻集中销毁。
当几十框碎瓷片被倒进由于还没完全熄灭而带着余温的焚烧炉时,原本发红的炭火猛地往上一窜。
那一瞬,火苗没有随风乱摆,而是诡异地在半空中扭成了一个有着四肢躯干的人形轮廓。
这“火人”甚至还在空中停滞了半秒,冲着那群惊恐的帮厨抬起并没有五官的脸,两团火苗组成的嘴唇开合了一下,比了一个标准的“谢”字口型。
随后,火光炸散,那个字像是某种幻觉。
等到有人壮着胆子去查监控,屏幕全是雪花点,只有音频里留下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听着像是吃饱喝足后的惬意,又像是某种沉重的解脱。
这动静没瞒过苏沐雪。
她此时正坐在那一堆乱得像盘丝洞的显示器前,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焚毁清单。
作为守陵人一族的叛逆大小姐,她虽然砸了通讯器,但并没有真的变成瞎子。
那份清单上,每一个碎掉的碗底都有个出厂编号,普通人看着是乱码,但在她眼里,这分明是一串坐标。
“天干三,地支七,这那是出厂编号,这分明是《守陵录》里记载的‘避劫阵眼’序列。”苏沐雪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眉头越锁越紧,“这混蛋……他是拿那几百个人的嘴当祭品,把那一顿饭吃成了‘断头饭’,硬生生替这一方水土挡了一次劫?”
她猛地抓起车钥匙,甚至没来得及换下那双毛绒拖鞋,一脚油门轰向了编号序列最终指向的地方——城东那所废弃了十年的红星小学旧灶房。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洛璃正死死捂着耳朵。
监听室里的音响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尖啸。
就在刚才,她重播那段《饱足时刻》音频时,原本那个显示为“黑色锁头”的数据块突然像是活了一样,开始自行解压。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乐章,解压出来的副歌段落,只有一种声音——那是几百个不锈钢勺子同时刮擦碗底的刺耳声响,混合着某种高频率的金属共振。
“这不是人类声带能发出的声音。”洛璃盯着那台老式示波器,绿色的波形线不再是波浪,而是疯狂地折叠、构建,几秒钟后,竟然在屏幕上搭出了一幅立体的三维结构图。
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图太熟悉了,正是昨晚宴会所在的农贸市场为中心,向外辐射连接了整整七十二处家庭厨房。
“能量拓扑模型……上面在扫描我们!”
作为快穿系统的资深受害者,她太清楚这种“扫描”意味着什么。
就像是杀毒软件在盘查硬盘里的坏道,一旦被定位,迎接他们的就是格式化。
洛璃的手指悬在电源键上,颤抖了一瞬,然后猛地移开。
不能关机,关机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咬着牙,将输出功率旋钮直接拧到了红色的“过载”区。
“想找我们?行,我给你多整点。”
音频信号被她反向注入了城市广播的备用线路。
一瞬间,三百个虚假的共鸣点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亮起,就像是在漆黑的池塘里撒了一把发光的鱼饵。
真正的“鱼”,此时却正蹲在“夜色”酒吧充满酒气的后院里玩泥巴。
凌天身边的帆布袋里,装着昨晚宴会上众人用过的所有餐具。
他没洗,甚至特意保留了上面沾着的油渍和口水。
“当——”
他抡起一把生锈的铁锤,面无表情地砸向一只印着“花开富贵”的盘子。
碎片飞溅,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砸碎所有的餐具后,他抓起旁边一堆黄泥——那是今早刚从花坛底下挖出来的,混着猫尿味的湿土。
他将那些带着残羹冷炙气息的碎瓷片,一点点揉进了黄泥里。
他的手很稳,像是捏面团一样,把这堆混合物捏成了十二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土灶模型。
“光有灶不行,还得有火种。”
凌天从兜里摸出一把灰白色的墙皮。
这是昨晚贴满“留给没来得及说谢谢的人”纸条的那面墙上刮下来的。
那些纸条虽然烧了,但那种想要倾诉、想要被听见的情绪,早就渗进了墙皮里。
他小心翼翼地把墙皮嵌进每一个小土灶的灶口。
子时一过,这十二个小土灶已经被他分别埋进了老城区十二栋居民楼的地下室里。
选的位置极刁钻,正好避开了所有已知的天网监控盲区,处于下水道沼气和地底湿气交汇的节点。
当他在最后一处地下室,拍实了覆盖在土灶上的最后一把土时,指尖传来一阵酥麻的刺痛。
视野角落,那行熟悉的淡蓝色小字浮现:
【万物合成系统提示】
【合成成功:微缩版·人间烟火灶(12\/12)】
【当前效果:灶神权柄隐匿度+15%】
【检测到新分支路径生成:你正在尝试欺骗高维规则,胆子挺肥啊。】
凌天拍了拍手上的泥灰,没理会系统的吐槽,转身爬上酒吧的屋顶。
天还没全亮,头顶那轮被撕裂的血月显得格外狰狞。
那只倒悬的巨眼似乎察觉到了底下的动静,瞳孔猛然收缩,一道无形的波动像扫描仪的光束一样横扫全城。
高维视界中,数百根原本连接着凡人的因果丝线剧烈抖动,其中七十三根被判定为“异常节点”的丝线突然自燃,那是洛璃放出的诱饵。
但就在同一秒,深埋在地下的十二个土灶同时渗出淡淡的热气。
灶心的泥土无声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个微型的漩涡,将周围逸散的恐惧、焦虑、饥饿等情绪流,全部吸入,导入了深不见底的地脉深处。
那道扫描光束扫过这些区域时,就像是光照进了黑洞,什么也没照出来。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认知屏蔽启动。敌方目标丢失。】
凌天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嗤笑一声,从耳后取下那根夹了半天的烟,塞进嘴里,却没点火。
他把烟头直接摁进旁边的一个空酒瓶里,顺手将瓶子塞进了墙缝。
那道墙缝里,昨夜还光秃秃的红砖,此刻竟长出了半寸厚的青苔,绿得流油。
凌晨六点半,天光乍破。
第一位去农贸市场买菜的老太太裹着厚棉袄,哈着白气走到神龛前。
她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发现地砖缝里钻出了几株野葱。
这葱长得奇怪,叶片湿润嫩绿,不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倒像是刚从一锅老鸭汤里捞出来的。
“嘿,这天儿还能发芽,是个好兆头。”
老太太也没多想,弯腰拔了几根,乐呵呵地揣进兜里,打算回去给孙子炒个蛋。
中午时分,老太太家那个充满了油烟味的厨房里。
随着那几根野葱下锅,滋啦一声爆响,那股子奇异的香味瞬间填满了屋子。
窗台上,一只坏了五六年、怎么修都修不好的电子钟突然亮了起来。
上面的数字闪烁了几下,最终定格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那是二十年前,她儿子背着编织袋离家打工的那一刻。
老太太愣住了,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身盛了一碗刚出锅的葱花蛋炒饭,颤巍巍地放在了那只电子钟前。
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那几块贴着灶台的瓷砖背面,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金线正缓缓延伸,穿过墙壁,穿过地基,一路向下,最终连接到了地底某处尚未被点亮的小土灶上。
“叮。”
正在吧台擦杯子的凌天动作一顿。
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是一股极细微、却极纯粹的暖流,顺着地脉涌进了他的身体,冲击着体内那道坚固的封印。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只被擦得锃亮的玻璃杯,忽然笑了,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饭碗砸了没事,只要这把火不灭,锅就还能再支起来。”
窗外,晨光虽已铺满街道,但那轮血月的残影边缘,竟然出现了一丝细微的龟裂,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嘴,狠狠地啃了一口。
“老子请客,请的是长长久久,可不是一顿就算完了。”
凌天放下杯子,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转身走向后门,弯腰拎起一个沉甸甸的、装着无数碎瓷片的帆布袋。
时间刚过六点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