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铅云裂隙正在扩大。
那只由亿万复眼堆叠而成的巨眼，并未因地面的挑衅而产生丝毫情绪波动。
它只是精密地转动着观测角度，瞳孔深处的数据洪流疯狂冲刷，试图锁定那个唯一的异常坐标。
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如胶水，光线开始呈现出诡异的折射角度。
那是物理规则被强行篡改的前兆。
“走。”
云竹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按住了正欲冲天而起的大黄。
这种级别的规则修改，硬碰硬是最愚蠢的选择。
大黄低吼一声，虽然不甘，但身体却极其诚实地执行了命令。
胸口的泰坦之心骤然暗淡，紧接着爆发出一股晦涩的波动。
重力场不再对外施压，而是向内坍缩。
周围的光线被强行扭曲，形成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视界盲区。
云竹反手一挥。
九幽镇狱塔的虚影一闪而逝。
浓郁的死气瞬间将那两名早已吓瘫的幸存者包裹，隔绝了他们身上所有的生命热源特征。
三人一龙，趁着监察者还在校准物理常数的间隙，如同一滴墨水融入黑夜，悄无声息地钻入了路边一个半掩的井盖之中。
就在井盖合拢的刹那。
一道无形的波纹扫过地面。
柏油路面瞬间分解为最基本的粒子状态，随后又被某种力量强行重组为整齐划一的晶体结构。
若是慢上半秒，他们此刻已是标本。
……
地下排污管道内，腐臭味混合着浓烈的金属锈蚀气息，直冲鼻腔。
这里没有光。
只有大黄身上鳞片偶尔摩擦管壁时溅起的几点火星，照亮了前路。
“别出声，跟着我。”
云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硬。
他的精神力如水银泻地，铺满了周围五公里的地下管网。
上方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微弱，显然那个大家伙并没有发现这群“老鼠”的踪迹。
那两名幸存者死死捂着嘴，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脚踝的污水中。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原本应该是空旷的检修通道，此刻却成了拥挤的展览馆。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
无数保持着奔跑姿势的人类，被封冻在灰白色的晶体之中。
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有提着公文包的白领，还有相互搀扶的老人。
他们的表情定格在惊恐爆发的前一秒，瞳孔放大，嘴巴张开，似乎还在呼喊着什么。
晶体不仅封存了他们的肉体，甚至连那一刻飞溅的汗水都被完美地保留了下来。
这就是清道夫的杰作。
不是杀戮。
是收藏。
将这些“错误”的数据打包压缩，等待着最终的格式化删除。
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看到这一幕，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污水里。
云竹伸手提住了她的后领，像提着一只小鸡仔。
“别看。”
“想活命就往前走。”
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些“标本”上停留哪怕一秒。
同情在末世是最廉价的情绪。
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谈拯救。
三个小时后。
云竹停在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前。
这里原本是绿湖城的垃圾处理中转站，无数巨大的金属管道汇聚于此。
而在那堆积如山的废弃金属垃圾下方，一块毫不起眼的锈蚀铁板上，正闪烁着极其微弱的灵能光晕。
那种频率，是蓝星军方特有的加密波段。
云竹走上前，掌心贴在铁板之上。
体内的灵力模拟出特定的频率波动。
咔嚓。
沉重的齿轮咬合声响起。
那块看似锈死的铁板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下方深不见底的垂直电梯井。
以及，那个站在电梯平台上，满头白发、身形佝偻却依旧挺拔的老人。
秦将军。
曾经绿湖城军区的最高指挥官，那个总是叼着烟斗、意气风发的铁血军人。
此刻却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他的军装有些破损，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着上升的气流摆动，脸上布满了硝烟熏黑的痕迹。
看到云竹的那一刻。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迅速化作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
“你小子……”
秦将军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你没那么容易死。”
云竹跳下平台，目光扫过老人空荡荡的左臂，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瓶生命之泉，递了过去。
秦将军摆了摆手，拒绝了。
“省着点用吧，里面还有更多人需要这玩意儿。”
他转过身，按下下降按钮。
电梯急速下坠，失重感袭来。
“刘叔呢？”
云竹看着急速后退的井壁，突然开口。
狭窄的电梯厢内，空气瞬间凝固。
秦将军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被烧得焦黑、只剩下一半的战术终端，递到了云竹面前。
“三天前，为了掩护最后一批市民撤入地下，他在地面引爆了所有的灵能炸弹。”
“连尸体……都没留下。”
云竹接过那个终端。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且粗糙的焦痕，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个总是笑呵呵地喊他“小云”，在体育馆里为了保护学生敢跟精怪拼命的中年男人。
那个总是念叨着等老婆回家做饭的普通丈夫。
就这么没了？
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云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紧了五指。
终端的外壳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但我把他的东西带回来了。”
秦将军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
“他说，如果有人能活着回来，那一定是你。”
“这是他留给你的。”
电梯轰然落地。
巨大的地下基地展现在眼前。
这里原本是冷战时期遗留的核掩体，如今被改造成了人类最后的避难所——“火种”。
无数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和荷枪实弹的士兵在通道中穿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疲惫。
各种仪器的滴答声此起彼伏，却掩盖不住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气息。
“跟我来。”
秦将军带着云竹穿过层层关卡，来到基地的最深处。
那是医疗区。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云竹看到了几百个排列整齐的休眠舱。
每一个舱内，都躺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祝南城。
燕峰。
门罗。
还有那些曾经跟随他征战未央星的拂晓成员。
他们静静地躺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只有旁边监视器上那一根根平直得令人心慌的脑电波线条。
“身体机能一切正常，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强壮。”
秦将军站在玻璃前，语气沉重。
“但无论我们用什么方法，电击、药物、灵能刺激……都没用。”
“他们的灵魂，就像是被锁在了一个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牢笼里。”
云竹走到控制台前，将那半截焦黑的终端插入接口。
滋滋……
屏幕闪烁了几下。
一段极其不稳定的全息影像跳了出来。
背景是漫天的火光和不断逼近的银色怪物。
刘卫国满脸是血，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云，当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去见马克思了。”
“别难过，老子这辈子值了。”
画面中的刘卫国喘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关于那个游戏，关于这一切……我老婆，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总设计师‘女娲’，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云竹的瞳孔骤然收缩。
女娲。
那个传说中一手缔造了《光怪陆离》的神只科学家，竟然就是刘卫国的妻子？
“她留下了两个方案。”
“方案A，叫‘补天’。是你母亲蓝汐一直在做的，修复世界壁垒，让两个世界和平融合。”
“方案b，叫‘方舟’。是在未央星建立一个独立的新文明，彻底抛弃蓝星。”
刘卫国苦笑了一声。
“但现在，清道夫来了。它们要把两个世界都删了。”
“所有的穿越者，他们的意识都被困在了游戏残留的底层数据里。那是清道夫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回收站’。”
“你是唯一的例外。”
“因为你有那颗种子。”
画面开始剧烈抖动，背景里传来了怪物的嘶吼声。
刘卫国猛地凑近镜头，眼神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跨越时空与云竹对视。
“只有你能进去。”
“你是唯一的管理员。”
“把他们……捞出来！”
轰！
影像在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中戛然而止。
屏幕陷入黑暗。
云竹站在控制台前，久久未动。
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昏迷”。
他们的肉体回到了蓝星，但灵魂却被世界规则当成垃圾，扔进了那个即将被清空的回收站。
而他手中的世界树之环，以及体内的种子，就是打开那个回收站的唯一钥匙。
就在云竹准备进一步解析数据时。
呜——！！！
刺耳的红色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基地内炸响。
头顶的应急灯疯狂闪烁，将整个通道染成了一片血红。
“怎么回事？清道夫攻进来了？！”
秦将军脸色大变，一把抓起对讲机。
“报告将军！不是外部入侵！”
对讲机里传来士兵惊恐的吼叫声，伴随着密集的枪声和惨叫。
“是隔离区！那个被捕获的样本……失控了！”
“还有……还有那个疯子！”
隔离区？
云竹眉头一皱。
一股极其熟悉，却又令人作呕的气息，正从基地的另一端爆发出来。
那是深渊的恶臭。
混杂着清道夫那种冰冷的规则之力。
“走！”
云竹身形一闪，直接撞碎了挡路的防爆门，化作一道残影冲向警报源头。
隔离区位于基地的最底层。
这里关押着军方好不容易捕获的一头受损的清道夫γ型，用于研究。
但此刻。
厚达半米的特种合金玻璃墙，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里面是一片人间炼狱。
十几名研究员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的被撕成了碎片，有的则被那种灰白色的晶体同化了一半。
而在那头瘫痪的清道夫残骸上。
正趴着一个人。
不。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浑身赤裸，皮肤上布满了漆黑的魔纹，背后的脊椎骨刺破皮肉，化作了数根锋利的骨刺。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无数银色的液态金属，正顺着他的伤口，像是有生命的寄生虫一样钻进他的体内。
他的半边脸已经彻底金属化，眼球被一颗红色的电子义眼取代。
左臂则完全变成了一根由几何体构成的银色触须。
他在啃食那头清道夫。
像野兽一样，大口大口地吞噬着那些代表规则的数据方块。
“嗝——”
那怪物打了个饱嗝，缓缓转过身。
那只还在流淌着黑色粘液的电子眼，死死锁定了刚刚冲进来的云竹。
嘴角裂开到了耳根，露出了两排锯齿状的金属獠牙。
“云竹……”
“好久不见啊。”
那个声音虽然经过了金属合成的扭曲，但那种阴冷、怨毒的语调，云竹这辈子都不会忘。
马天荣。
那个在沙洲大学被他击败，后来不知所踪的跳梁小丑。
他竟然也没昏迷？
不仅没昏迷，还把自己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
马天荣缓缓站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仪器纷纷爆炸，无数电流像蛇一样向他汇聚。
【解析目标……】
【名称：堕落者-马天荣】
【状态：深渊\/规则双重变异】
【阶位：妖尊阶初期】
【说明：主动献祭灵魂，融合了暗影邪魔与清道夫残骸的畸形产物。具备部分规则抹除能力。】
“不……”
马天荣抬起那只银色的触须手臂，指着云竹，发出了一阵神经质的狂笑。
“你和我一样，都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垃圾！”
“但我比你聪明。”
“既然都要被清理，那为什么不换个主子呢？”
轰！
他猛地一拳轰在濒临破碎的玻璃墙上。
合金玻璃瞬间炸成粉末。
一股恐怖的气浪裹挟着深渊魔气与规则之力，狠狠撞向云竹。
“现在。”
“轮到我来替主子……清理你们这些旧时代的残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