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梦境的盆地,在沉眠之瞳力量与自身强大愈合能力的共同作用下,已然焕发出远超从前的生机。荧光草甸如同流动的翡翠地毯,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安的宁静气息与草木清香,几乎找不到不久前那场与“溃烂之痕”惨烈战斗的痕迹。然而,停留于此的四人,其状态却与这片宁静祥和的景象格格不入,如同精美瓷器上无法忽视的深刻裂痕。
鹿丸和戴莉强忍着伤势,依靠着盆地内浓郁的生命气息和戴莉残存的净源之火,进行着最基础的疗愈。骨骼的裂痕在缓慢接续,内腑的震荡被一点点抚平,过度消耗的精神力如同干涸的河床,贪婪地汲取着梦境中温和的滋养。过程缓慢而痛苦,但至少,他们正在从濒临崩溃的边缘一点点拉回。
而最令人忧心的,无疑是陆炎和冯宝宝。
陆炎依旧如同一个人形的空壳,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草甸上。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但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却昭示着内在意识的彻底沉寂。戴莉每天都会数次探查他的情况,结果始终如一——体内空空如也,曾经磅礴的力量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龙族血脉那特有的微弱活力都感应不到,只剩下最基础的生命机能,如同植物般维持着。系统也彻底沉寂,无论他们如何尝试呼唤,都没有任何回应。他就像一艘失去了所有动力和船员,只能在海上随波逐流的空船,未来充满了未知与不确定性。
冯宝宝的情况则更为……奇特。她身体上的伤势似乎在那“无源之泉”的浸泡和脱离过程中已然痊愈,行动无碍,精力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旺盛。但她的记忆,却如同一张被彻底擦除的白板。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需要戴莉和鹿丸反复提醒),不记得过往的一切,不记得陆炎是谁,更不记得那些光怪陆离的穿越和战斗。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却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对某些事情的奇异直觉和懵懂认知。
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蹲在陆炎旁边,双手托着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张苍白而安静的脸,一看就是大半天。那双重新变得清澈的大眼睛里,不再是以前的空洞茫然,而是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困惑。
“他啷个还不醒嘞?”这是她最常问的问题,带着浓浓的川音,每天要问上几十遍。
戴莉或鹿丸每次都会耐心地回答:“他受伤很重,需要时间休息。”
“哦。”冯宝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会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碰陆炎的手背,或者帮他理一理额前散乱的头发,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一件珍贵的瓷器。做完这些,她又会继续安静地守着,仿佛这是她现在唯一确定要做、也愿意做的事情。
有时,她也会对周围的环境产生浓厚的兴趣。她会追着那些散发着微光的梦境光点跑,试图把它们抓住,但那些光点总是调皮地从她指缝间溜走;她会好奇地触碰那些荧光草叶,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凉意和生机;她甚至试图去啃食那些看起来晶莹剔透的草叶,被眼疾手快的鹿丸及时阻止,告诉她这些东西不能吃,她会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为啥子不能吃?看起来很好吃噻。”
她的味觉似乎也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有一次,戴莉尝试着用净源之火凝聚出一小滴纯粹的生命精华给她,她舔了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吐着舌头:“好苦哦!比那个瓜娃子弄的还要苦!” 而当她无意中接触到一块盆地边缘、残留着一丝微弱腐朽气息的土壤时,她却只是嗅了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那令鹿丸和戴莉都感到不适的气息,对她而言平淡无奇。
鹿丸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他注意到,冯宝宝并非完全失去了所有能力,她的“味觉权柄”似乎以一种更本源、更潜意识的方式存在着。她能敏锐地感知到能量的“味道”,只是无法理解和运用。而她对于陆炎那种近乎本能的亲近和守护,也说明某些深刻的羁绊,并未因记忆的消失而彻底磨灭。
“她的权柄本质还在,甚至可能因为这次在‘无源之泉’的经历,被淬炼得更加纯粹。”鹿丸在一天傍晚,趁着冯宝宝趴在陆炎身边似乎睡着的时候,低声对戴莉说道,“失忆可能是一种保护机制,她的意识在消化或者隔绝某些过于庞大或危险的信息。陆炎的情况更麻烦,力量被连根拔起,意识封闭,这已经不是常规伤势了。”
戴莉看着并排躺着的两人,一个形同枯木,一个懵懂如婴,心中充满了无力感:“那我们该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等吗?沉眠之瞳不知何时苏醒,系统也休眠了,我们甚至连他们具体伤到什么程度,该如何治疗都弄不清楚。”
“等,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但并非‘干等’。”鹿丸的目光扫过这片生机勃勃的盆地,“我们需要利用这里的环境,尽快恢复我们自己的力量。同时,密切观察他们两人的任何细微变化。尤其是冯宝宝,她的权柄是无意识的,或许会自己找到唤醒陆炎的契机,或者至少,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一直在思考无源之泉最后吞噬陆炎体内那股力量的行为。那绝非偶然。‘无’之概念,为何要主动吞噬充满‘否定’与‘谬误’的毁灭性能量?这背后一定有其逻辑。或许,那并非单纯的‘剥夺’,而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转化’或‘平衡’?陆炎的意识封闭,是否也与这个过程有关?”
鹿丸的推测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虽然无法照亮前路,却至少指明了思考的方向。
日子就在这种缓慢的恢复、观察与等待中一天天过去。盆地内没有昼夜交替,只有天空中翡翠极光带的舒缓变幻,提示着时间的流逝。
戴莉和鹿丸的伤势在梦境之力的滋养下逐渐好转,虽然距离痊愈还有很远,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和一定的自保能力。他们轮流值守,确保安全,同时不断尝试用各种方法刺激陆炎的意识,但都收效甚微。
冯宝宝则依旧保持着她的习惯,大部分时间守着陆炎,小部分时间探索着盆地的边缘。她对戴莉和鹿丸也渐渐熟悉起来,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警惕,但也谈不上亲近,更像是对待两个熟悉的……“饲养员”?她会乖乖吃下戴莉用净源之火简单净化过的、梦境中某种可食用的能量浆果,也会在鹿丸阻止她做某些危险事情时,虽然不解,但大多会听话地停下来。
直到某一天,发生了一件细微却让鹿丸和戴莉精神一振的小事。
那天,冯宝宝像往常一样蹲在陆炎身边,目光却并未停留在他脸上,而是落在了他无力垂在草甸上的右手。他的手指微微蜷曲,指尖沾上了一点盆地边缘那种带着微弱腐朽气息的泥土——那是之前“溃烂之痕”残留的、尚未被完全净化的最后一丝痕迹。
冯宝宝盯着那点泥土看了好久,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拍掉它,而是用自己纤细的食指,轻轻地、点在了那点泥土之上。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旁观的戴莉差点惊呼出声的动作——她将那根沾着腐朽泥土的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吮吸了一下!
“宝宝!快吐出来!”戴莉急忙上前。
但冯宝宝却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品味什么的神情。她咂了咂嘴,眉头微微舒展,用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轻声说道:
“这个味道……好像……有点熟悉……”
她转过头,再次看向昏迷不醒的陆炎,眼神中的困惑似乎更深了,但这一次,在那困惑的底层,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你……你也吃过……这个吗?”她对着陆炎,喃喃自语。
那一刻,戴莉和鹿丸清晰地感觉到,冯宝宝身上那一直沉寂的、空灵的“无之味”权柄,似乎因为这一点点腐朽的“味道”的刺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而与此同时,如同永恒沉睡般的陆炎,他那一直毫无动静的、空洞的眼眸深处,在那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之下,似乎也有一粒比尘埃还要微小的、带着一丝灰绿色泽的……光点,极其极其缓慢地……闪烁了那么一下。
就一下,微弱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对于一直在绝望中等待曙光的鹿丸和戴莉而言,这一下闪烁,却无异于划破漫漫长夜的第一缕晨光。
希望,似乎真的开始在这片翡翠色的静养之地,悄然萌发出稚嫩而坚韧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