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再续,书接上回。
上回说到船队终于在敦贺港上岸,藤原雅序带着众人经琵琶湖向京都进发,陈禺为藤原雅序围帐守夜时,察觉到有高手从旁窥伺。
陈禺慢慢抬起了右手,手执的绕指纯钢剑指向自己凝视的方,左手藏在身后,已经暗扣两粒飞蝗石。虽然现在还没有半点金铁相交的声音,但生死对决,已经从在这对峙中进行着,无声地进行着。
陈禺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北条公望的《心意气剑》只重视最前面的两三剑,尤其是第一剑。原来扶桑武道的决战,几乎把成败完全压在第一击上。比如现在,对手身藏暗处,就是要在对自己的第一击中取得绝对优势,形成一击定胜负的效果,若对手暴露出位置,和自己形成交战状态,对手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野外的风声还是依旧呼啸着;水边的芦苇一浪接一浪地摆动着;湖边的宿鸟已经找不到半点痕迹;一湖星月不知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多少年。
陈禺就是这样简单地矗立于水天之间,身后就是营地的围帐,身前就是长剑,长剑指向黑暗,黑暗藏着潜伏的高手。
但黑暗还是黑暗,并没有对他的反应做出任何回馈。反而是巡夜的足轻,见到他的举动,举着火把,拔出长刀,陆续向这面聚来。
果然黑暗中的高手,见到人越来越多,终于按耐不住,黑暗中传出破风之声。说时迟,那时快,陈禺手中长剑抖动,另一只手中飞蝗石打出。先是听见“叮”的一声,随即在陈禺身前两丈的地方一声爆炸,炸出一个火球。
显然那个偷袭的人是在短时间内向陈禺发出两件暗器。一件是类似吹针之类的钢针,另一件是火器爆炸物。但陈禺知道,那个看似吹针的物件,绝对不是吹针,应该是通过机簧才能发出的钢针。这点从绕指纯钢剑打落的钢针时感受到的劲力就可知道。另外那个爆炸物也不老实,显然带有一些有毒气体。只是湖边的晚风凛冽,毒气瞬间就被稀释吹散,幸好是用飞蝗石挡下,否则近身接触那就得不偿失了。
爆炸的那声巨响,已经惊醒了宿营的人。这点藏在黑暗的人已经事先想到了,陈禺也想到了他想到的事情。所以爆炸响起的时候,藏在黑暗中的人已经抽身逃跑,陈禺闭气冲过爆炸烟雾之处,直追那个之前藏在黑暗中的人。陈禺轻功不俗,紧追那人不久,已经看出了那人是一个标准的扶桑忍者。
那个忍者见身后陈禺追来,反手就是两枚十字标。陈禺长剑一抖,打落十字标。那个忍者其实也没有想过那几枚十字标能对陈禺造成伤害,只是想减缓一下陈禺的追击,谁知陈禺根本不受影响。
这时除了近身肉搏,再无其他办法,忍者抽出背着的忍者刀,另外一只手还有一把短刃。挥动双刃,转身攻向陈禺。
忍者失去了主动攻击时的隐蔽性和突然性,变成被动困兽游斗,陈禺自然不怕。绕指纯钢剑剑势一出,剑尖变幻无方,经常绕过忍者挡格的攻向忍者要害。一方面是陈禺不想伤害忍者,想活捉对手问话,另一方面是忍者各种反应确实非常人可比,而且身体协调性也极佳。所以在频遇险招下依然可以苦苦支撑,但他自己也明白,这样下去自己被打败也是迟早的事情,但除了坚持多一会,确实也再他法。
就在陈禺逐渐收窄剑圈,擒拿这名忍者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有杀气逼近,连忙转身回剑,之间又一个神秘人从后跳出,双手握住一把武士刀对着自己照头劈来。此人来得突然,现身时攻势已经迅猛绝伦,显然是一个用刀高手。
陈禺转身侧倾,绕指纯钢剑划了一道弧,绕过武士刀,刺向来人咽喉。
来人也非常果断,撤刀后跃,他不惜放弃手中的武士刀,也要为自己和忍者争取逃脱的机会,果然,他一跃开,忍者的烟雾弹就砸在地上,冒出一股白烟。
陈禺怕白烟有毒,只得后撤让开,待白烟散去之时,两人已经跑到数丈开外。
这时身后的众人也已经赶到,陆皋鸣,藤原雅序忙问陈禺发生何事,陈禺只得把刚才事情说了一遍。
众人对忍者探营说法不一,有认为陈禺把危险扼杀于摇篮中处理得合理的,也有人认为陈禺是过度紧追,可能来人只是恰好路过好奇观望。
陈禺知道众口难调,也不作过多解释,送众人回营地后,把缴来的武士刀交给藤原雅序后,继续守夜。
下半夜也算风平浪静,没有什么骚扰。
到了次日清晨,鸡啼时分,众人才起床,一起观看了琵琶湖日出。然后在收拾营帐,继续上路。
陈禺果然如所言,就在马上背着长方竹篓就闭目养神,竟然身子还坐得笔直。
经过半日的马程,进入琵琶湖与比叡山之间的 “湖东走廊”,此地在琵琶湖东岸,其实直线路程走琵琶湖西岸入京都更近,不过队伍带着货物和辎重,西岸道路泥泞,不如东岸好走。所以众人不惜绕过琵琶湖,经近江国进入近畿。
好在一来琵琶湖景色优美,众人行走起来时常有说有笑,并不沉闷。而来琵琶湖也不大,纵使绕道也知道增加一日半的行程,但路途是好行多了,现在辎重货物多,最怕就是雨雪,如果遇上雨雪再陷入泥泞那就是真的听天由命了。
直到傍晚,众人陆续渡湖后,终于到了坂本。众人入住驿站附近的旅店,但驿站环境就很很一般了。原来在元末明初时,扶桑国也是刚结束了镰仓幕府进入室町幕府时代。那时候扶桑的商业还未曾完全起步,全国经济还是处于比较原始的阶段,个别地区虽然有一定的商业萌芽,但不能代表整体。由于国家整体经济没有得到提升,因此普通百姓手上也没有没多余储蓄,自然大多数城市都不具备类似中原那样的繁华。好在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锦衣玉食自然不会拒绝,粗茶淡饭也能嚼出甘津,困难是有,但都不在乎。
不过,在扶桑国大量的武士因为打败仗而被赶下海,形成了倭寇势力。幕府对倭寇势力的追踪和调查,也意识到未来通过海贸或许能改变扶桑国的经济发展。而这也是藤原雅序对这次回来复命如此重视的原因,毕竟她带回来的林岳、罗琼和王富贵都是实打实的商人。而这次去中土,除了这些商人,还联系到魏乾,陆皋鸣,和林堂盛这些可以保证自己未来商路畅通的势力代表,当然还有身边的这个陈禺,他师兄在江浙一带有产业,他未婚妻是海西女真的公主。一旦这些商路全部激活,未来扶桑各商贾能得到的财富不可数量,而这类中的好一部分财富也会通过税费来进入幕府将军的钱袋子里,这样才能最有效地保证幕府体系的运作。
众人到了坂本旅店休息,陈禺一如既往地出来守夜。好在旅店不同野外,周边人多,偷窥者倒没有太多。直到下半夜的时候,陈禺见藤原雅序和樱子两人出来了,提出和他换班。开始的时候陈禺还在不愿两人守夜,但藤原雅序说今天下午可能就见到足利将军了,希望陈禺精神饱满。陈禺拗不过她,只好接受她的要求,并一再强调,有事就要叫醒自己。
次日一早,众人再次出发,沿比叡山脚的狭窄谷地前进,三个时辰左右的行程,一众终于到了扶桑国都了京都。
此时的京都,是一座在战乱中缓慢复苏的都城:棋盘式的街道残留着平安时代的骨架,幕府的武士町与贵族的宅邸交错,寺庙的钟声与市集的叫卖交织,既延续着千年古都的文化基因,也孕育着足利幕府时代 “武家文化” 的新特质。这种传统与变革的碰撞,正是南北朝时期京都最鲜明的印记。
一众人行在京都的大街上,全部都改作步行,各自牵着自己之前骑乘的马,跟着领路的武官来到幕府将军专门为众人准备的驻所。
当然这里的驻所的设施要比前一晚的旅店好得多了。众人进入驻所,被安排好的侍从引到各自的房间。房间虽然不豪华,但极为雅致,榻榻米、桌、柜这些基本设施都一应俱全。
众人入房后放下大件行李后,纷纷出门来到院子里。藤原雅序跟大家说,请大家稍作休息,傍晚去见足利将军。陈禺想了想,把博多港收到的那把名贵武士刀放在匣子中,交给了藤原雅序。藤原雅序明白陈禺的意思,这把刀难得,或许去见幕府将军的时候,就可以作为礼物赠送。微微一笑,趁众人不注意时,指了指陈禺身上的衣服。然后带着足轻告别众人,先回自己的住处。
众人知道后,都纷纷叫驻所仆役去打来热水。
陈禺也如众人一样梳洗后,就倒在床榻上补了觉。睡醒后想到刚才藤原雅序的动作,明白她是要自己换一套衣服,谁知一看后才发现,自己能拿得出手的衣服就只剩下在博多港富商送自己的两套衣服了。想了想,还是穿着在博多港旅店时试穿的那套,前天穿的那套毕竟在和藤原雅序打闹的时候弄皱了。
想毕穿上新衣,带上绕指纯钢剑,背上四方皮袋。出去院子问了一下众人,才知道林岳,罗琼,王富贵,林堂盛,陆皋鸣等大佬正和翻译在正堂上接待扶桑的商贾,畅聊计划商品的流通。圆灵大师去了东寺礼佛还愿,全真道长一众正接待扶桑国阴阳寮派来的拜客。
环顾了一圈,人人都有事忙,反而是自己最无所事事。好在驻所中有图书阁,馆役带陈禺进了图书阁,陈禺开始去翻阅驻所的藏书。
不过大量的书都是扶桑文,还有些汉文的书,要不自己都已经读过,要不就不是自己爱好的那一类书。
陈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来扶桑还因为语言诸多麻烦,那么师傅和毛骥他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自己在琉球的时候虽然也知道师傅懂一点扶桑语,但那程度远不到可以在扶桑国随意走动的水平……
正在出神之际,忽然有馆役来找自己,说奉藤原雅序的命令,要带自己去见一个人。陈禺放好书本,随着馆役出了驻所,穿过几条大街,来到一所靠近城边的大院子外。
馆役对着院子的门卫进行了交涉,门卫连忙如去通报,不多时藤原雅序就从院子里面走出来。两人一对望,赫然发现大家穿的衣服竟然正好都是在博多港试穿的那套,能凑出故事的衣衫,忍不住面上一红,相视一笑。然后藤原雅序带着陈禺进了院子。
院子有一个水池,和外面的城中的河道应该有连通,水池边有假山,水车等装饰甚是别致。在池边,在池边还有一条回廊。
回廊中有藤蔓植物缠绕,恍如给回廊一边加上了一面绿墙。回廊的尽头有一个小凉亭。小凉亭也有一小边植物织成的绿墙,小凉亭内有两个白发老人正在相对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在小凉亭外,樱子和另一个侍女站在回廊中阴凉处,似是伺候在旁,随时候命。
藤原雅序带着陈禺走入回廊上,樱子和另一个侍女见是藤原雅序和陈禺,连忙让开路。藤原雅序带着陈禺走到回廊尽头,却不既不入去也不打招呼,就静静地站着。
陈禺在藤原雅序身旁,这时候才看见,两位老人虽然满头白发,但双眼极其有神,显然也是身负上乘武功。两人面庭也不同,一人饱满且面色红润,另一人蜡黄但棱角分明,但均无法从两人表情看出喜怒。再看台面,原来两人是在下围棋,从自己所在望去,棋盘后面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茶点笔墨,庭外的台阶上还有两个蒲团。
陈禺还在看,旁边的藤原雅序却拉了一下自己衣袖,陈禺明白她意思是去望这两个老人下棋不礼貌,于是学着藤原雅序微微低头站立,眼观鼻,鼻观心。
谁知旁边藤原雅序忽然一手握住自己的手,然后手指叉入自己指缝两人变成十指相扣,陈禺面上一红,心中问,她想干什么?谁料突然旁边藤原雅序身子一沉,陈禺连忙陪着她一沉,两人一起跪在蒲团上。
陈禺心中立即明白,扶桑人礼节上是跪坐的,用眼尾余光瞄了一下凉亭中的两个老人,也确实是相对跪坐。
藤原雅序拉着陈禺跪坐在蒲团上后,陈禺感觉到藤原雅序想把手抽回,陈禺却不知为何恶搞之心暴起。忽然握紧藤原雅序的手,不让她抽手。
藤原雅序一下面红,心中大急她知道陈禺武功远在她之上,陈禺若不想她撤手,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撤手的可能,忍不住又羞又怒还带上几分嗔怪的转头看向陈禺。
陈禺看见她这样脸色,忽然觉得不好是不是自己玩过火,惹她生气了。却见那个红面老人忽然转头看向自己身后,对着后面的两个侍女说了两句日文,然后摆手让她们离去。樱子和另外一名侍女如蒙大赦,连连向鞠躬两位老人,立马转身跑开。陈禺背着身还依稀听见那两个女孩跑开后憋不住笑。
红面老人也和和气气的对着藤原雅序说了两句日语,藤原雅序满脸通红,连连点头,转头看向陈禺,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害了樱子了。”
藤原雅序见陈禺一脸茫然,红着脸继续说,“两位大人在上面下棋,本来樱子和桃子侍候得很好。但你刚才你这么弄,把后面的两个小姑娘逗笑了。如果他们不是憋住笑……不是憋住……”
陈禺低头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点头说我明白了,连忙放松握手,想让藤原雅序抽手,谁知藤原雅序也感觉到陈禺把手放松了,却反而握得更紧了。
陈禺被她一握,面上又红了,心情怦怦直跳,心想这下自己弄巧成拙了。
却听见那个黄面的老人忽然用很纯正的汉语说,对着藤原雅序问:“这个小娃就是你说在中土时武艺绝伦,可以战胜大剑豪王仲源的那个陈禺?”
他这一问,把陈禺也吓了一激灵,此人汉语怎么如此好,而且藤原雅序显然已经交代过自己的信息给他知道了。他不会就是藤原雅序的老师吧,那我现在和藤原雅序……随即转头看向藤原雅序,才发现二人双手还是紧扣,衣服正好是连成故事的那一套……而藤原正低着头满脸通红,声音细若蚊蝇的说,“是的!”
显然黄面老人嫌她回答声音太小,故作姿态的问:“你说什么,我没清楚!”
陈禺忽然把手一握,藤原雅序立即一个激灵,也不等她有所反应,陈禺就对黄面老人说:“是的!在下陈禺和藤原雅序见过前辈,但和王仲源一战,严格来说我是取巧,剑法上我们不分胜负。初来扶桑不懂礼节,如有失礼,还请多多包涵。”
被他这样一说,红面老人也不禁望向他,两个老人四目炯炯盯着陈禺。而牵着手的藤原雅序,脸红得不行了,头低得能看见后脑勺了,心中狂骂:“什么叫陈禺和藤原雅序见过前辈,说得好像我已经是你的人一样!陈禺小贼,我要杀了你!”骂归骂,但却很想陈禺就这样牵着她手不放,至于杀了陈禺骂,她想到的也是如何揍陈禺一顿,让陈禺哭着向自己求饶。
两个老人看着两个小娃,忽然哈哈大笑,红面老人这时候也用标准的汉语,跟陈禺说,“陈禺小友,放开我家雅序吧,难道你怕以后没机会再牵吗?”
陈禺听他这样一说才松开手,藤原雅序连忙起身一鞠躬,对着众人说:“失礼了”,然后拿着蒲团,跑到棋盘的另一边,既可以给两个老人添茶水,又可以借着棋盘隔开陈禺。等两个老人转头再望向陈禺的时候,偷偷的对着陈禺做了一个挥拳的动作。
红面老人继续说:“陈禺小友啊!叫你来的,确实是我们。但我们却没有想到,你一来就让我们的棋局无法继续下去,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些什么补偿呢?”
陈禺其实心里面是有些惭愧的,他倒不是惭愧破坏了人家的棋局,只是想到,自己说着来扶桑帮人办事,结果自己的扶桑语听说皆废,还要人家两个前辈用汉语来迁就自己,就这点陈禺的气势就弱了一半。不过无论如何,能直接沟通总是比找翻译要好,既然对方问到,只能反问,“不知前辈要我如何补偿呢?”
红面老人笑道:“距离今晚你们去见足利将军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既然你坏了我们棋兴,那么你就给我们找个乐子,打发着这一个时辰,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陈禺听他说话前面还是语气平缓,一说到‘找个乐子’,语气急升,到‘不算过分’时,在话中已经杀气侧漏。心下暗暗称奇,这个红面老头武功当真了得,杀气说来就来,之前一点先兆都没有,确实是个高手。
不过稍加思索,能调教出藤原雅序和北条公望这样高手的人其自身又怎会不是高手?自己赚了那点虚名,人家要来考核一下也不足为奇。
陈禺却面不改色,假装在思考,忽然抬头,对红面老人问,“既然不能下棋,可否试试行令猜谜?”
红面老人冷笑着回答:“猜谜之事虽好,但暂无心情。”
陈禺继续问,“那么我们谈古论今可好?”
红面老人继续冷笑回答:“谈古论今自然好,但刚才在棋枰前坐了那么久,我更想舒展根骨!”
忽然后面的藤原雅序站起身来跪到红面老人面前,说:“义父,陈禺这小子坏了你雅兴,罪该万死,但他身份卑微,实在不值得您老人家出手,就让我来为你出这番恶气。”
未等红面老人回答,黄面老人哈哈大笑,“老鬼,你待会儿动手可要手下留情啊,不如你宝贝的干女儿就伤心啦!”
看样子红面老人现在就向陈禺发出挑战了,陈禺如何应战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