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万籁俱寂。
“鬼哭峡”入口上游三里处,一处被茂密藤蔓与嶙峋怪石遮掩的隐蔽河湾内,沈渔与楚云澜藏身于一块探出水面的巨大礁石阴影之后。河水漆黑如墨,流淌声在狭窄的峡谷中回响,呜呜咽咽,确有几分鬼哭神嚎的凄厉感。
两人皆已换上了特制的深灰色水靠,外罩能隔绝部分神识探查的“隐息斗篷”,脸上涂抹着混有河泥的草药汁液,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沈渔闭目凝神,以远超同阶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水波般,细致地感应着方圆数里内的每一丝风吹草动,尤其是水下的暗流与生命气息。楚云澜则手握剑柄,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峡谷入口方向。
钱富贵安排的“引妖香”与扰流阵盘,已在下午悄然布置到位。上游三处投放点,此刻正散发出凡人难以察觉、但对低阶水行妖兽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奇异香气;两处关键河段的扰流阵法也已激活,虽不至于改变大河走向,却能在特定时刻制造出数股混乱的暗涌与漩涡,足以让依赖稳定水流的“冥骨舟”航行受阻。
城主府那边,秦镇岳显然收到了匿名示警。一个时辰前,一队约莫十人的巡防司精锐,在一位筑基中期队长的带领下,悄然抵达“鬼哭峡”下游出口附近的山林中潜伏下来,没有大张旗鼓,却形成了实质性的封锁与威慑。这正是沈渔想要的效果——压力足够,但又不至于逼得“暗渊”彻底放弃这条路线。
北溟剑宗小队在戈壁边缘的行动,按计划应在子时前后发动。此刻时辰将近。
“时间快到了。”楚云澜传音道,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沈渔微微点头,没有睁眼,只是将神识的触角延伸得更远。他在等待,等待那微妙的“巧合”发生,等待“暗渊”的运输队被一步步逼入这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子时初刻(深夜11点)。
沈渔眉心忽然一跳!他感应到,从红枫湖方向,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浓郁阴寒死气的波动,正沿着黑水河主河道,向着西北方向缓慢移动!速度不快,但异常平稳,且完全避开了巡防司常规的巡逻路线和了望塔范围。
“来了。”沈渔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冥骨舟’已出红枫湖,正沿主河道上行,方向……确实是朝‘鬼哭峡’支流这边来的。”
楚云澜精神一振:“北溟剑宗那边……”
话音未落,两人腰间悬挂的“青燕符”同时传来一阵温热的波动!是沐冰云传来的简短讯息:“戈壁袭扰已发动,遇‘暗渊’运输队一支,激战片刻,敌退,疑有金丹气息惊鸿一现,未追击。尔等小心。”
讯息虽短,却包含关键信息:北溟剑宗的牵制行动成功实施,并逼出了“暗渊”可能的隐藏力量(金丹气息),这无疑会加剧流云坊这边“暗渊”人员的紧张感。
“果然!”楚云澜低声道,“戈壁那边一闹,他们这边运送最后一批物资的压力更大,必须尽快送达红枫湖!加上我们制造的‘麻烦’和城主府的威慑……”
“看他们如何选择。”沈渔目光紧锁河面方向。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那股阴寒死气的移动轨迹,在即将进入一条较为开阔、但巡防司暗哨较多的河道岔口时,忽然出现了明显的犹豫和停顿。显然,“冥骨舟”上的操纵者也察觉到了前方水域的不同寻常——妖兽的异常躁动(引妖香效果开始显现),水流的微妙紊乱(扰流阵法作用),以及下游隐约传来的、属于官方修士的肃杀气息。
停顿持续了数十息。终于,那股波动方向一变,离开了相对安全但可能暴露的主河道岔口,转而拐入了一条更加狭窄、幽暗、水流也更为湍急的支流——正是通往“鬼哭峡”的方向!
“鱼入网了。”沈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楚云澜也握紧了剑柄,体内北溟真元开始悄然流转,剑意引而不发。
“冥骨舟”的速度在进入支流后明显加快,似乎想要快速通过这段危险区域。然而,“鬼哭峡”的地形本就是天然的障碍,河道忽宽忽窄,暗礁丛生,加上沈渔提前布置的扰流阵法在关键节点制造混乱,使得航行并不顺利。沈渔能感觉到,那阴寒死气的移动轨迹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摇摆和减速。
更妙的是,上游投放的“引妖香”效果开始集中爆发!数股一阶、二阶的水行妖兽,如“黑鳞水蛇”、“锯齿鬼头鱼”等,被香气刺激得狂性大发,在“冥骨舟”经过的水域疯狂窜动、攻击彼此甚至撞击河床礁石,进一步搅乱了水下环境。
“冥骨舟”显然被这些“意外”搞得颇为狼狈,速度再次降低,甚至有一次为了躲避一股突然出现的猛烈暗涌,船身出现了明显的倾斜和晃动,那股阴寒死气也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时机已到!
沈渔与楚云澜对视一眼,无需言语,默契已然达成。
两人如同两条融入水中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河水中,向着“冥骨舟”即将通过的一处最为狭窄、两岸崖壁几乎合拢的“一线天”河段潜游而去。那里,是沈渔选定的最佳动手地点——空间受限,“冥骨舟”难以灵活转向,且两岸崖壁可以限制敌方人员的腾挪闪避。
河水冰冷刺骨,水下能见度极低,但对于筑基修士而言,神识便是眼睛。沈渔的寂灭真元在体内缓缓流转,不仅驱散寒意,更将自身气息与周围河水的“死寂”意蕴相融,达到近乎完美的隐匿。楚云澜则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冰剑,锋芒内敛,唯有剑意在水流中划过一丝几乎不可察的痕迹。
很快,那艘惨白色的“冥骨舟”轮廓,在神识感应中清晰起来。它正有些艰难地调整着姿态,试图平稳通过前方狭窄的河段。船身长约五丈,形似巨鱼骨骸,惨白的骨架上刻满扭曲符文,散发着浓郁的阴寒死气。船首站着两人,皆身着黑色劲装,面覆金属面具,气息一在筑基三层,一在筑基四层!正是此次押运的“暗卫”。船尾似乎还有一人操纵阵法,修为约在筑基一层。水下,则有数条被驯化的、浑身长满骨刺的“幽骨鱼”在游弋警戒,皆为一阶巅峰妖兽。
三名筑基,数条妖兽,且“冥骨舟”本身必有防御与攻击手段。实力不容小觑。
沈渔传音楚云澜:“按计划,我先动手干扰水下妖兽和船体防御,你全力击杀船首左侧筑基三层那个。得手后合击右侧筑基四层。”
“明白!”
两人悄然上浮,在距离“冥骨舟”约二十丈、一处水下礁石后停住,蓄势待发。
就在“冥骨舟”船头刚刚挤入“一线天”最狭窄处的刹那——
沈渔动了!
他右手在腰间一抹,两枚“寂灭阴雷”已然扣在指间,真元一吐,毫不犹豫地射向“冥骨舟”船底正下方以及船尾方向!
同时,左手并指,一缕凝练到极致的灰暗指光【归虚指·破法】,无声无息地点向船身中部一处符文流转最为密集、疑似防御阵法核心的位置!
“爆!”
“轰!轰!”
水底闷雷般的炸响几乎同时爆发!两团充斥着寂灭死气的灰黑色能量球在“冥骨舟”下方和尾部轰然膨胀!恐怖的冲击波和湮灭性能量疯狂撕扯着水流、船体以及附近的妖兽!
那几条“幽骨鱼”首当其冲,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被寂灭死气侵蚀、瓦解,化为漆黑的血肉碎末!船体猛烈震动,惨白色的骨架上出现细密裂纹,防御符文剧烈闪烁、明灭不定!船尾那名筑基一层的操纵者猝不及防,被爆炸余波掀飞,狠狠撞在骨架上,口喷鲜血,气息瞬间萎靡!
而沈渔的【归虚指】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精准命中船身防御核心!蕴含寂灭归墟之力的指光,对这类阴邪能量构筑的阵法有着天然克制,只听“嗤啦”一声裂响,船身中段一大片符文骤然黯淡、崩碎!整艘“冥骨舟”的防御光罩瞬间削弱了大半,船体摇晃得更加厉害!
“敌袭——!!!”船首两名筑基“暗卫”惊怒交加的厉喝响起!他们虽在爆炸发生的瞬间便撑起了护体灵光,但也被震得气血翻腾,更骇然于防御阵法被一击重创!
然而,他们的惊怒尚未化为有效的反击,一道比河水更加冰寒、更加璀璨的剑光,已如同潜伏已久的冰河倒挂,自侧面礁石后暴起,撕裂水流,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直刺左侧那名筑基三层“暗卫”的咽喉!
楚云澜的绝杀一剑——【北溟·寒星一点】!
这一剑,快、准、狠到了极致!将北溟剑法的极速与极寒发挥得淋漓尽致!剑光未至,那刺骨的寒意已让周围河水凝结出细碎冰晶!
筑基三层“暗卫”亡魂大冒,他刚被爆炸干扰,心神未定,面对这突如其来、威力惊人的一剑,只来得及将手中一柄淬毒短刃勉强格向咽喉,同时身形暴退!
“铛——噗!”
短刃与剑尖碰撞,发出刺耳锐鸣!然而,楚云澜的剑光何其凝练,短刃瞬间被震开,剑尖只是微微一偏,依旧狠狠刺入了他的肩胛,恐怖的冰寒剑气瞬间涌入,疯狂破坏其经脉脏腑!
“啊——!”筑基三层“暗卫”惨嚎一声,半边身子瞬间覆盖上厚厚的冰霜,气息急剧衰落,失去战斗力。
一击得手,楚云澜毫不停留,剑势一展,化作漫天冰寒剑影,笼罩向右侧那名又惊又怒的筑基四层“暗卫”,将其牢牢缠住!
而此刻,沈渔已然如同鬼魅般,自水下贴近了受损的“冥骨舟”。他手中黑光一闪,那柄神秘黑剑已然出鞘三寸!一股更加纯粹、更加深邃的死寂领域,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方圆十丈的河域!
在这领域内,河水仿佛凝固,光线黯淡,生机凋零。那筑基四层“暗卫”只觉周身一沉,动作迟滞,真元运转晦涩,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心中骇然无以复加!
“死!”沈渔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黑剑虽未完全出鞘,但仅仅是三寸剑锋凝聚的寂灭剑气,便已化作一道细长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剑芒,无声无息地斩向筑基四层“暗卫”的脖颈!
这一剑,结合了黑剑的归墟之力、沈渔的寂灭真意,以及【逝影步】的极速,在死寂领域的加持下,快得超出了筑基修士反应的极限!
筑基四层“暗卫”只看到一道幽暗的细线在眼前闪过,随即脖颈一凉,意识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破碎,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尚未喷涌,便被死寂领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渣。
兔起鹘落,不过两三息时间,两名筑基“暗卫”一重创一殒命,船尾操纵者重伤,水下妖兽全灭,“冥骨舟”防御大损!
沈渔和楚云澜配合默契,瞬间奠定胜局!
“撤!”沈渔低喝一声,身形已如游鱼般窜入“冥骨舟”船舱。楚云澜剑光一卷,将那名重伤昏迷的筑基三层“暗卫”制住,也紧随而入。
船舱内空间不大,堆放着几个与之前截获的类似的金属箱子,上面同样有着污秽的禁制。此外,还有一些零散的邪材和几枚记录玉简。
沈渔毫不客气,寂灭真元化作大手,将所有箱子、玉简以及看起来有价值的物品一扫而空,装入归藏戒。楚云澜则迅速搜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或隐藏的陷阱。
整个过程,从发动袭击到搜刮完毕,不超过十息!
“走!”沈渔感应到,远处已有数道强大的气息正迅速朝着这边赶来——很可能是红枫湖据点察觉不对派出的援兵,或者是被爆炸惊动的巡防司暗哨!
两人毫不恋战,带着俘虏和战利品,迅速脱离“冥骨舟”,向着预先选定的下游撤离点——一处隐蔽的水下洞穴潜去。临行前,沈渔反手将最后一枚“寂灭阴雷”掷向“冥骨舟”的动力核心。
“轰——!”
又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失去了防御和操纵的“冥骨舟”龙骨断裂,开始缓缓下沉,彻底报废。
当“暗渊”的援兵和巡防司的暗哨几乎同时赶到“一线天”河段时,只看到缓缓沉没的“冥骨舟”残骸、漂浮的妖兽尸体碎块、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寂灭死气与冰寒剑意。
现场,除了战斗的痕迹,再无他物。
袭击者,已然鸿飞冥冥。
“鬼哭峡”重归呜咽的水流声,仿佛在嘲笑着“暗渊”的又一次惨败,也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