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周与戎狄交界的“互市”只剩下不到三十里地。
风雪稍歇,但空气中的寒意却更甚。
庞大的“甄氏商队”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停了下来。赵铁柱——现在是商队的保安大队长,正带着刚收编的兄弟们给马蹄裹布,防止打滑。
那辆豪华得有些扎眼的马车里,此刻正进行着一场关乎大周国体(主要是摄政王尊严)的激烈谈判。
“不行。”
萧景珩坐在软榻上,看着林晚手里那条不知是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还带着两个铃铛的项圈,脸色黑得像锅底,“绝对不行。”
“哎呀夫君——哦不,甄老爷——也不对,现在的剧本是‘神婆和她的哑巴奴隶’。”
林晚此时已经换装完毕。
她原本白皙的小脸涂了一层不知名的深色油脂,显得皮肤黝黑且粗糙,眼角画了两道诡异的红色图腾,头上戴着一顶插满野鸡毛和彩色布条的尖顶帽,身上披着一件五颜六色的百家衣大氅,脖子上挂着一串兽骨项链。
手里还拿着一根挂满铜钱和铃铛的“法杖”(其实是痒痒挠改装的)。
这一身行头,不仅把她原本的绝色容貌遮得严严实实,还透着一股浓浓的、让人看一眼就想报警的“江湖骗子”气息。
“你看,我都牺牲这么大了!”
林晚晃了晃手里的项圈,上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咱们这次去的是戎狄王庭,那里的人迷信得很。普通的商人虽然能进去,但接触不到核心层。只有‘神职人员’,才能在各个部落间畅通无阻!”
“而且,”她凑近萧景珩,压低声音道,“你想想,咱们是要去绝命谷的。那里被列为禁地,普通人怎么进得去?但如果我是‘长生天派来的使者’,那就不一样了。”
萧景珩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但是……
他指了指那个项圈,还有旁边那一套露着半个胸膛的皮马甲:“这就是你说的‘入乡随俗’?”
“这叫人设!人设懂不懂?”
林晚理直气壮地把皮马甲抖开,“我是来自西域的神秘大巫‘萨瓦迪卡’……咳,名字还没想好,反正就是很厉害的大巫。你是我的贴身护卫,是被我用巫术控制的傀儡武士!既然是傀儡,那就得有点傀儡的样子嘛。”
她把项圈往萧景珩脖子上一比划,“你看,这皮质多软,我特意用羊羔皮磨的,绝对不勒。戴上这个,再加上这件狂野的马甲,谁能把你和那个衣冠楚楚、不苟言笑的摄政王联系在一起?”
萧景珩看着她那一脸“快夸我聪明”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
“换一件。”他退了一步,“这件太……伤风败俗。”
“哪里伤风败俗了?这是展现你的阳刚之气!”
林晚虽然嘴上反驳,但见萧景珩眼神坚定(甚至开始摸索腰间的棋子),只好遗憾地把那件露胸马甲收了起来,换了一件相对正常的黑色紧身皮衣。
“行吧行吧,那就这件。但是!”
她竖起一根手指,“这个项圈必须戴!这是咱们关系的象征!也是掩盖你喉结特征的道具!你也不想被人认出来吧?”
萧景珩盯着那个带铃铛的项圈看了半晌,最终,在“为了解毒”和“为了哄媳妇”的双重理由下,选择了妥协。
“……把铃铛摘了。”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成交!”
林晚手脚麻利地把铃铛拆下来,然后像给大狗顺毛一样,踮起脚尖,把那圈黑色的皮质项圈扣在了萧景珩修长的脖颈上。
“咔哒”一声轻响。
黑色的皮质衬着他冷白的肌肤,莫名透出一股禁欲又危险的气息。
林晚咽了口口水。
【乖乖,这杀伤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啊。这哪里是哑巴奴隶,这分明是诱惑啊!】
她赶紧甩了甩头,拿起一盒深色的粉底膏,“来来来,坐好,还要把脸涂黑一点,再加一道疤。太帅了容易招蜂引蝶,咱们要低调。”
一刻钟后。
马车的门帘被掀开了。
外面的赵铁柱正带着兄弟们啃干粮,一抬头,就被车上走下来的人吓得差点噎住。
先下来的,是一个浑身挂满骨头和布条、脸画得像个鬼一样的怪婆娘。她手里拿着根棍子,走路带风,铃铛乱响。
“这……这是夫人?”
赵铁柱揉了揉眼睛。
紧接着,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走了下来。
那人穿着一身紧致的黑衣,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皮肤被涂成了古铜色,一道狰狞的伤疤贯穿左脸,直入鬓角。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那个黑色的皮项圈,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低着头,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神空洞冷漠,手里提着一把漆黑的长刀,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杀人机器。
“这这这……”
赵铁柱手里的饼掉了。
这不是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有点肾虚(误)的甄老爷吗?怎么一转眼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巫做法啊?”
林晚——现在是“林大巫”,把手里的法杖往地上一顿,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变得沙哑而神秘。
“从现在起,本座名为‘莫愁’,乃是行走于阴阳两界的神使。这是本座的护法,名唤‘阿哑’。”
她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阿哑”的下巴,动作轻佻又霸道。
“阿哑,给大伙儿笑一个。”
萧景珩:“……”
他微微抬起眼皮,那双平日里深邃如渊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了一层雾,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然后,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比鬼还渗人的“笑容”。
“嘶——”
周围的几十号汉子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可怕了!
这眼神,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
“咳咳,好了,别吓着小朋友。”
林晚很满意这个效果,拍了拍萧景珩的脸(手感真好),“去,给本座倒杯茶来。”
萧景珩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就走,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真的是一个只有服从命令本能的傀儡。
赵铁柱看得目瞪口呆,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哦不,大巫,老爷他这是……”
“嘘!”
林晚神秘兮兮地竖起手指,“不该问的别问。这是本座最新炼制的‘药人’,力大无穷,却唯命是从。你们只要知道,跟着本座混,吃香的喝辣的少不了你们的。但是——”
她眼神一厉,法杖顶端的铜钱哗啦作响。
“若是谁敢泄露本座的行踪,或者对阿哑不敬……”
她没说完,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粉末,往旁边的火堆里一撒。
“轰!”
火焰瞬间变成了幽幽的绿色,还窜起三尺高。
“这就当作是下场。”
赵铁柱等人吓得噗通一声跪下了:“大巫饶命!俺们一定守口如瓶!唯大巫马首是瞻!”
林晚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化学反应就是好用啊!铜粉烧火变绿,这招屡试不爽。
“起来吧。”
林晚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样子,“收拾东西,准备过关。记住,咱们是去给戎狄的老可汗‘祈福治病’的。都给我精神点,拿出点神棍……哦不,神使随从的气势来!”
……
半个时辰后,车队抵达了互市的关口。
这里是两国交界,鱼龙混杂。既有大周的商队,也有戎狄的牧民,还有不少倒卖私货的贩子。
守关的是一队戎狄士兵,个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看着就不好惹。
“站住!干什么的?”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小队长拦住了车队,目光贪婪地在那些装满货物的大车上扫来扫去,“这么多车?过路费交了吗?我们要检查!”
赵铁柱刚想上去交涉,却被林晚拦住了。
马车的帘子缓缓掀开。
一阵诡异的铃声响起。
林晚一身大巫装扮,盘腿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两个不知什么动物的头骨,正在互相敲击。
“大胆凡人,竟敢阻拦长生天的使者?”
她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阴森气。
那小队长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什么狗屁使者?老子见多了装神弄鬼的!少废话,要么给钱,要么把货留下!还有……”
他色迷迷的眼神落在了林晚身后那个穿着紧身皮衣、身材好到爆炸的“阿哑”身上。戎狄风气开放,且好男风者不在少数。
“哟,这奴隶不错啊,身板挺结实。把他也留下,给爷当个暖脚的,爷就放你们过去!”
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晚脸上的图腾似乎都扭曲了一下。
【敢调戏我男人?还是当着我的面?你完了,你路走窄了!】
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就感觉到身后的萧景珩身上,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
哪怕他现在扮演的是个哑巴傀儡,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帝王之怒,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战神威压!
那小队长只觉得浑身一冷,像是被一头远古凶兽盯上了一样,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手按在了刀柄上。
“怎么?想动手?”
“阿哑,退下。”
林晚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萧景珩紧绷的手臂,那股恐怖的杀气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景珩低下头,温顺地退回阴影里,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林晚转过头,看着那个小队长,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这位军爷,您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啊。”
“少咒老子!”小队长恼羞成怒,“快交钱!”
“钱?俗物。”
林晚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打开,从里面倒出一把晶莹剔透、五彩斑斓的……玻璃珠子。
这在大周不值钱,但在玻璃烧制技术落后的戎狄,这可是堪比宝石的稀罕物!
“这是‘天眼珠’,每一颗都蕴含着长生天的祝福。”
林晚捻起一颗红色的玻璃珠,透过阳光,那珠子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把那群戎狄士兵的眼睛都晃花了。
“一颗珠子,换一辆车过关。”
林晚笑眯眯地说道,“这买卖,做不做?”
那小队长的眼睛都直了。这玩意儿要是拿到王庭去卖给那些贵族妇人,一颗就能换十匹马!
“做!做做做!”
他贪婪地伸出手就要去抓。
“慢着。”
林晚手一缩,“这珠子有灵性,非有缘人不能得。我看军爷您……”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小队长腰间的弯刀。
“您这刀煞气太重,冲撞了宝珠。不如……用这刀来换?”
“换!这破刀值几个钱!”
小队长二话不说解下弯刀扔给林晚,像捧着祖宗一样捧走了那一小把玻璃珠。
林晚掂了掂手里的弯刀,虽然做工粗糙,但钢口不错。
“阿哑,接着。”
她随手把刀扔给萧景珩,“赏你的新玩具。”
萧景珩单手接住刀,目光扫过那个还沉浸在发财美梦中的小队长,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也好。这把刀,正好用来砍下第一个戎狄人的脑袋。】
车队缓缓通过关口。
林晚坐在车上,看着身后那群还在争抢玻璃珠的蠢货,心情大好。
“夫君,你看,这就叫‘降维打击’。”
她凑到萧景珩耳边,得意地说道,“几颗破珠子换了路条,还白赚一把刀。这买卖,值!”
萧景珩低头看着她那张涂得黑漆漆却依然生动的小脸,又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又有着深深的宠溺。
“你高兴就好。”
“不过……”他声音微沉,指腹摩挲着刀柄,“下次再有人敢这般看我,我不介意先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好好好,挖挖挖。”
林晚敷衍地拍了拍他的手,“咱们是文明人,先忽悠,忽悠瘸了再杀,那样比较有成就感。”
风雪中,这支奇怪的商队,带着满车的火锅底料和玻璃珠子,大摇大摆地踏入了戎狄的领土。
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顶顶巨大的白色帐篷连绵成片。
戎狄王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