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地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冰冷的石墙仿佛在挤压着我的呼吸。西奥多的提醒言犹在耳，斯内普教授那张隐含怒意的脸似乎就在前方阴影中等待着。
一个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我的思绪——摊牌。
直接告诉他，我知道小天狼星布莱克是冤枉的，我知道彼得·佩迪鲁还活着，就躲在韦斯莱家那个男孩的口袋里。把我拼凑出的、关于那段过往的碎片摊开在他面前。然后，或许能从他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睛里，看到我一直想捕捉到的、真实的、剧烈的情绪波动——震惊？愤怒？被触及旧伤的痛苦？那一定非常……有趣。那会是我理解他，理解这些成年人复杂过往的关键一环。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场景会多么“精彩”。
但……这个念头仅仅闪烁了一下，就被更冷静的理智压了下去。
我拼凑的故事还差一个点，一个最重要的点——为什么？这个缺失的环节，才是撬动他所有防御的关键。现在摊牌，或许能看到一时的混乱，但更可能招致他彻底的、毁灭性的反击。他不会感激我“揭示真相”，只会视我为窥探他隐私、扰乱既定秩序的威胁。
更重要的是……
“我不想失去小天狼星的戏剧。”
这个想法清晰而冰冷。是的，戏剧。布莱克的越狱，他对哈利的执念，他与斯内普之间未解的仇怨，以及那个躲在阴影里的真正叛徒……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是一场正在缓慢展开的、充满张力的盛大戏剧。而我，是一个拥有后台通行证的观众。提前剧透，固然能带来一瞬间掌控全局的快感，却会彻底毁掉这出戏的悬念和走向。
保留这个秘密，我就能继续站在安全的距离外，观察每个人的反应，看着他们在自以为知的真相中挣扎、碰撞。斯内普的愤怒，布莱克的绝望追猎，哈利的困惑与恐惧，甚至邓布利多的布局……这一切，比单纯激怒斯内普，有价值得多。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关于斯内普眼中情绪的答案，而放弃整场好戏？这不划算。
想到这里，我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冲动被压下，计算重新占据上风。
我停在斯内普教授办公室那扇阴森的木门前，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懊悔、窘迫、以及那一丝刚刚被压下的、危险的试探欲——全部收敛进内心深处。脸上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带着适当敬畏和疏离的平静模样。
我抬起手，敲响了门。
我知道门后等待我的，绝不会是愉快的谈话。但至少，我不会主动引爆那颗我知道的、更大的炸弹。斯内普教授的怒火，我必须独自承受，但关于布莱克和佩迪鲁的戏剧，我将继续作为一个沉默的观众。
毕竟，观察，往往比介入，能带来更多的……乐子，和信息。灵狐在我肩膀上轻轻动了动，光屑稳定下来，仿佛也认可了这个决定。
门内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我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浓郁药材和陈旧羊皮纸的气味扑面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魔法本身的冰冷气息。斯内普教授的办公室一如既往地昏暗，只有壁炉里跳跃的火焰和几盏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魔药灯提供着照明，墙壁旁架子上那些浸泡在五颜六色液体中的神秘物品，在阴影中投下诡异的轮廓。
斯内普教授就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堆满杂物和书籍的书桌后面。他并没有在批改作业或者阅读，只是双手指尖相对，支在下巴上，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直直地射向我。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等待已久的、冰冷的怒意。
我反手轻轻关上门，走到书桌前适当的位置停下，微微垂下目光，做出恭敬的姿态，但背脊挺得笔直。灵狐在我肩膀上安静下来，光屑收敛，仿佛也感受到了此地凝重的气氛。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壁炉火焰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他在等我先开口，这是一种施加心理压力的惯用手段。
我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适当的、学生对教授应有的敬畏，但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恐惧或讨好。
“下午好，斯内普教授。”我顿了顿，明知故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这句话问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刻意。在这种情境下，我找他还能有什么事？但这是一种姿态，一种试图将对话引向相对“正常”的师生问责轨道的尝试，尽管我知道这很可能徒劳无功。
斯内普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细微的、充满讥讽的弧度。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肤，看到我内心所有隐藏的想法和昨日的狼狈。
“什么事？”他重复道，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苏小姐，我假设你那因过量服用欢欣剂而可能尚未完全恢复的大脑，至少还保留着对昨日那场……‘精彩’表演的基本记忆？”
他没有给我任何喘息或狡辩的机会，直接切入了核心，用最尖刻的语言提醒着我昨日的失控。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轻松。我暗自吸了口气，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风暴。
斯内普教授那带着讥讽的质问落下，办公室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知道单纯的认错或辩解在他面前毫无意义，甚至会激起更猛烈的抨击。于是，我选择了一种更迂回、也更接近真相（至少是部分真相）的回答。
我迎着他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语气保持着一丝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探讨的意味：
“当然，我记得。” 我承认了事实，但迅速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可是，我只是在感受情绪，为了我的魔咒。” 我微微偏头，目光坦诚（或者说，是努力表现得坦诚）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在学习什么，不是吗？”
我没有直接说出“守护神咒”，但这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卢平教授的额外辅导并非秘密，至少对斯内普而言不是。
然后，我话锋一转，提到了上次那个关于“情感”的提问，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回忆与嘲弄的复杂情绪：
“不过，你上次对我问题的回答……还是很让我很有思想空间。” 我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没有什么笑意的弧度，“想我的父母，呵呵。”
这声短促的轻笑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自嘲。我将自己滥用魔药的行为，与他对情感的否定态度，以及我自身那扭曲的家庭教育隐晦地联系了起来。
不等他对此作出反应，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一种恍然大悟般的语气继续说道，话语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故作深沉的感慨：
“哦！对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我指的是欢欣剂事件，“不止是因为魔咒，还有学习的情感。” 我微微摊手，做出一个略显无奈又仿佛看透一切的表情，“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人生的漫长道路上，也是我们对情感的体会’，不是吗？”
这番话，半是真言，半是诡辩。我确实在为了学习守护神咒而挣扎于情感，但我将这种挣扎泛化、哲理化，试图将自己鲁莽的行为包装成一种对生命体验的探索和必然的代价。我在试探，试探他对这种看似深刻实则空洞的论调的反应，也在试图用这种近乎无赖的“坦诚”，来模糊我违反校规、滥用魔药的核心错误。
灵狐在我肩膀上轻轻动了一下，光屑微微闪烁，似乎对我这番大胆的、在斯内普面前玩弄话术的行为感到一丝不安。
我紧紧盯着斯内普教授，等待着他的回应。我知道，他绝不会轻易被这种言辞所迷惑。这番说辞更像是一种挑衅，一种将球踢回给他的方式。我想看看，面对这种将个人错误上升到人生哲理的诡辩，这位以刻薄和洞察力着称的魔药大师，会如何拆解。
我那番关于“人生体会”的、故作深沉的话音刚落，办公室内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凝滞的寂静。斯内普教授盯着我，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我的诡辩带偏的迹象，反而像是凝结了一层更厚的寒冰。
我知道，我那点小花招在他面前如同透明。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如将试探进行到底。我微微歪头，脸上露出一丝纯粹的好奇，仿佛只是提出了一个困扰我已久的、学术性的问题，语气甚至带着点天真的残忍：
“毕竟，” 我轻轻开口，目光牢牢锁住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眼里对哈利·波特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在弥漫着药材味的空气中清晰回荡。
“愤怒？厌恶？……还是别的什么？” 我微微前倾，像是要更仔细地观察他眼中可能闪过的任何一丝波动，“我可没在我知道的任何人中，看过像你看向他时那样的……眼神。”
这番话极其大胆，几乎是在赤裸裸地揭开斯内普教授身上那道最敏感、最不愿被触碰的伤疤。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哈利的苛刻，但很少有人（或者说，没有学生敢）如此直接地询问那眼神背后究竟是什么。
我紧紧盯着他，不肯错过任何细微的变化。我想捕捉那冰冷面具下可能泄露出的真实——是纯粹的恨意？是因哈利酷似詹姆·波特而引发的迁怒？还是……夹杂着某些更为复杂、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东西？比如，因为莉莉……
灵狐在我肩膀上彻底僵住了，光屑凝固，仿佛连它都被我这番不要命的提问惊呆了。
我知道我可能正在玩火，甚至可能引火烧身。但好奇心，以及一种想要理解这复杂人性图谱的强烈欲望，压倒了对后果的恐惧。斯内普教授对哈利的态度，是霍格沃茨最大的谜团之一，而我，渴望找到一片关键的拼图。
我等待着，等待着他的暴怒，或者更冰冷的嘲讽，又或者……是某种意想不到的反应。无论哪种，都将为我提供宝贵的信息。
我的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预想中的惊涛骇浪，反而引来了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寂静。斯内普教授没有立刻暴怒，他甚至没有改变姿势，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翻涌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冰面上行走般漫长而危险。灵狐在我肩上一动不敢动，光屑微弱得几乎熄灭。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缓慢，每个词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致命的平静：
“苏小姐，” 他几乎是在耳语，但那声音却清晰地敲打在我的鼓膜上，“你似乎误将霍格沃茨当成了你可以随意……解剖他人内心的实验室。”
他微微向前倾身，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你对波特——以及对我——那点浅薄而鲁莽的好奇心，” 他继续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其说是对‘情感’的探索，不如说是一种缺乏基本边界感和自控力的表现，与你过量服用欢欣剂的行为如出一辙。”
他将我的试探直接定性为另一种形式的“失控”，与魔药事件并列，定义为同等的愚蠢。
“我建议，”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的冰冷几乎能冻结空气，“你将你那过于‘活跃’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到你应该做的事情上。比如，如何避免在魔药课上炸掉你的坩埚，或者，如何为你昨日那场令人遗憾的表演承担应有的后果。”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个字也没有。相反，他彻底无视了它，并将我的提问本身定义为一种需要被纠正的、越界的错误行为。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彻底的否定和压制。
“至于你所谓的‘体会情感’，” 他最后补充道，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或许你可以先从体会……关禁闭和劳动服务的‘情感’开始。从明天开始，每晚八点，在我的办公室，持续一周。你会负责处理一批特别……需要耐心和细致注意力的魔药材料。”
他给出了惩罚，清晰而具体。没有咆哮，没有失态，但他用绝对的权威和犀利的言辞，将我所有的试探和诡辩都碾压得粉碎。他维护了他那不可侵犯的边界，并且让我为越界付出了明确的代价。
我站在那里，意识到自己在这场交锋中一败涂地。我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他眼神的答案，反而为自己招来了实实在在的麻烦。但奇怪的是，看着他此刻那副完全掌控局面、滴水不漏的样子，我内心深处那种想要解开谜团的渴望，反而更加灼热了。
不过现在，我最好还是闭上嘴，接受判决。
“是，教授。”我低下头，轻声应道，不再试图进行任何无谓的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