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湾的晨光刚撕开薄雾,海风裹着战后天晴的清冽,混着咸腥的鱼味扑在脸上,凉丝丝的透着股鲜活气。码头早挤得跟赶集似的,人挨人、筐撞筐,挑鱼的担子晃悠着,筐里的梭子鱼、黄花鱼还在蹦跶,银鳞映着晨光,晃得人眼都花。
陈老大光着黝黑的膀子,古铜色的皮肤被晒得发亮,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他把最后一筐带鱼重重墩在地上,筐底的湿泥溅起几点,手在油污的围裙上蹭了蹭,嘴角咧着笑,眼里却藏着几分忐忑:“帝师说的渔市,真能有人来买?别到头来鱼烂在筐里,只能喂海鸟填肚子!”
话音刚落,方正带着泉州知府和几个官差大步走来,青色官袍被海风拂得猎猎响。“陈老大,放宽心!”他声音洪亮,扫过围拢来的渔民,目光落在每个人布满老茧的手上,“咱们刚把倭寇打跑,海疆稳了,渔市规矩也立死了——官差盯着,谁敢压价、缺斤短两,直接拿问!内陆商客我早发了信,今日准到!”
渔民们闻言,脸上的忐忑淡了些,可一等就是半个时辰,码头尽头只慢悠悠踱来三个商客。为首的高胖子腆着圆肚子,捏了捏一条黄花鱼的腮,眉头一皱,嗓门扯得老响:“这鱼新鲜是新鲜,可泉州离内陆远,运回去得损耗一半,一斤就给5文!多一文没有!”
“什么?”陈老大急得跳起来,脚边的鱼筐都晃了晃,“5文?俺们三更天就出海,顶着重浪跟玩命似的捕鱼,还得防着倭寇的刀子,以前挑去城里卖,再少也能卖8文!”
另一个瘦脸商客抱着胳膊,冷笑一声:“以前是以前,现在就我们三家来收。你不卖?过晌午鱼就臭了,一文钱都捞不着!”
渔民们瞬间炸了锅,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这价黑透心了!”“帝师,您可得为俺们做主啊!”“难不成这渔市,又是白忙活一场?”有人急得直跺脚,手里的秤杆都快捏断了。
方正脸色一沉,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高胖子三人,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三位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趁火打劫的?渔市规矩写在码头牌坊上,公道价10文一斤,愿买就买,不愿买,立马走人!”
高胖子没想到方正态度这么硬,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语气软了些:“帝师这话就难听了,咱们是真心来收货,可这运价确实高,除去损耗,根本赚不到钱……”
“运价的事,我早安排妥了!”方正抬手打断他,“南方水运刚疏通,我已跟苏州、杭州的水驿打过招呼,渔货走官驿漕运,运价减半。你们运回去,每斤至少能赚3文,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高胖子三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犹豫。他们本想借着渔市刚开、商客少的机会压价,没想到方正连运价都算得明明白白,心里的小算盘落了空,磨磨蹭蹭地不肯报价。
渔民们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有人小声嘀咕:“看来真没多少商客了,要不……就按5文卖了吧,总比烂了强。”
陈老大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俺不信!帝师不会骗咱们!”可他心里也没底,手不自觉地攥紧鱼筐绳,指节捏得发白,手心全是汗。
就在这时,码头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商客的吆喝声,尘土扬得老高,马蹄子踏得地面咚咚响。有人踮着脚大喊:“来了!来了!好多商队!”
渔民们齐刷刷转头,只见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赶来,车身上插着“苏”“杭”“徽”的旗号,车旁的商客们满脸急切,一边跑一边喊:“让让!让让!别挡道!晚了好鱼就被抢光了!”
高胖子三人脸色骤变,惊讶地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为首的商客是苏州的王老板,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方正面前,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抬手抹了把,拱手笑道:“帝师!可算赶上了!您前几日差人送信,说泉州渔市今日开张,鱼货新鲜还能走漕运减价,俺们连夜打马赶来,生怕慢一步就没货了!”
跟着来的商客们也纷纷附和:“是啊!内陆鱼价早涨上天了,一斤新鲜海鱼能卖15文,泉州的鱼又好又便宜,俺们这次得多收点!”“快!给俺留10筐梭子鱼!”“俺要5筐带鱼,赶紧过秤,别耽误装船!”
渔民们瞬间喜上眉梢,刚才的低落一扫而空,忙不迭地招呼商客:“来这边!俺的鱼刚从海里捞上来,还带着海水呢!”“王老板,您瞅瞅俺这黄花鱼,条条肥硕,没一根杂刺!”码头顿时闹翻天,鱼腥味、吆喝声、算盘声混在一起,透着股烟火气的兴旺。
陈老大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手脚麻利地给王老板称鱼,秤杆翘得老高:“王老板,您放心,俺陈老大做生意,从不缺斤短两,多给您添两条,算是添个彩头!”
王老板掂了掂鱼,鱼身滑溜溜的,带着冰凉的海水温度,新鲜得很,满意地点头:“以前听人说泉州鱼好,就是运不出来,烂在海边太可惜。现在有了漕运,以后俺们常来!”说着,从钱袋里掏出银子,“按10文一斤算,这是5两银子,多退少补!”
陈老大接过银子,指尖都在发抖。银子沉甸甸的,硌得手心发疼,带着冰凉的触感,心里却暖烘烘的,眼眶都有些发热。他反复摩挲着银子,这辈子从没一次性赚过这么多钱,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憋出一句:“俺……俺以后再也不用怕鱼卖不出去了!”
方正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一个官差急匆匆地跑过来,脸色发白,声音都带着颤:“帝师!不好了!城西的鱼摊闹起来了,有商客说鱼有异味,死活不肯收!”
方正心里咯噔一下,跟着官差大步往城西赶。只见几个渔民围着一个瘦脸商客争执,地上的鱼筐敞着,里面的鱼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跟新鲜鱼的清甜味道完全不一样,闻着让人反胃。
“不可能!俺的鱼今早刚捕的,上船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会有异味?”渔民急得满脸通红,抓起一条鱼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脸色瞬间煞白,手爪子都抖了,“这……这怎么回事?俺明明挑的都是新鲜的!”
周围的商客们也围了过来,见状纷纷后退,有人捂住鼻子:“怎么会有臭鱼?”“该不会是渔民把不新鲜的鱼混进来了吧?”“要是这样,俺们可不敢买了,别运回去全烂了!”
陈老大也挤了过来,拿起那条鱼闻了闻,眉头拧成疙瘩,又用手指刮了点鱼身上的黏液,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这味道不对,不像是自然变质的,倒像是……被人泼了啥东西!”
方正蹲下身,手指蘸了点鱼身上的黏液,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神一冷。这味道带着一丝煤油味,还有点刺鼻的药味,分明是人为搞的鬼——有人故意破坏渔市!
“大家别慌!”方正站起身,声音沉稳有力,压过了周围的喧哗,“这鱼不是自然变质,是被人动了手脚!官差,立刻封锁码头,不准任何人随意离开,仔细排查可疑人员,尤其是带小瓶子、身上有怪味的!”
官差们立马行动起来,手持腰刀守住码头各个出口,对来往人员逐一排查。渔民们也愤怒起来,攥着拳头骂道:“是谁这么缺德?敢破坏俺们的渔市!”“要是让俺抓住,非把他扔进海里喂鱼不可!”
排查了半个时辰,官差们把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神色慌张的年轻人带了过来。年轻人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瓶子,瓶底还残留着一点淡黄色的液体,正是刚才鱼身上的异味来源。
“是他!俺刚才看见他在城西鱼摊旁转悠,鬼鬼祟祟的,还往鱼筐上泼了点东西!”一个渔民指着年轻人喊道,眼里满是怒火。
年轻人吓得浑身发抖,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声音哆哆嗦嗦:“别打俺!别打俺!是……是有人让俺做的!俺是被钱逼糊涂了!”
方正眼神锐利地盯着他:“谁让你做的?为啥要破坏渔市?”
“是……是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脸上蒙着布,给了俺5两银子,让俺把这‘烂鱼药’泼在城西的鱼筐里,说只要渔市黄了,还会给俺10两银子的重赏!”年轻人哭着说,“俺家里穷,娘还在病床上等着钱买药,俺一时糊涂就答应了,俺不知道这药这么厉害……”
“黑衣人呢?他往哪跑了?”陈老大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年轻人的衣领,怒吼道,“他长啥样?还有啥特征?”
“不知道!他给了俺药和银子,就沿着码头往海边走了,没说去哪!”年轻人吓得浑身打颤,“俺真的不知道,俺再也不敢了!”
方正示意官差把年轻人带下去看管,心里却犯了嘀咕。这黑衣人,十有八九和岷王余党有关!前几天李参军勾结倭寇,想毁了海堡,现在渔市刚开,就有人来搞破坏,分明是不想让泉州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就在这时,王老板突然走过来说:“帝师,俺们相信您!这就是个别小人作祟,不能坏了渔市的规矩!俺们继续收鱼,只要鱼新鲜,俺们就敢买!”
其他商客们也纷纷附和:“是啊!俺们信泉州的渔民,也信帝师的为人!”“这点小波折不算啥,赶紧过秤,俺们还得赶在天黑前装船呢!”
渔民们见状,也放下心来,重新招呼商客收鱼。码头的热闹又回来了,只是每个人心里都多了点警惕,时不时打量着周围的人,生怕再出啥岔子。
陈老大走到方正身边,压低声音说:“帝师,这黑衣人肯定没走远,说不定还在码头附近盯着,会不会还想搞破坏?”
方正点了点头,眼神凝重:“不好说。你让渔民们多留意自家鱼筐,别让外人随便靠近,官差也会加派人手巡逻。渔市刚开,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夕阳西下,泉州湾的海面被染成了金黄色,波光粼粼的晃眼。渔市的生意渐渐收尾,渔民们手里攥着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笑开了花,互相攀比着今日的收成。
陈老大数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帝师,俺今天赚了5两银子!比俺以前一个月赚的还多!”他转头对身边的渔民说,“以后俺们再也不用怕鱼卖不出去了,有渔市,有漕运,咱们的日子指定越过越红火!”
渔民们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说:“多亏了帝师!要是没有您建海堡、打倭寇、开渔市,俺们还在苦日子里熬着呢!”“以后俺们一定好好捕鱼,把渔市越办越好,不辜负帝师的心意!”
泉州知府看着眼前的景象,感慨地说:“帝师,您这一招‘海防+渔市’,真是太高明了!渔民们有钱了,就会买粮、买布、盖房子,城里的生意也火了,泉州的经济总算活过来了!”
方正笑了笑,心里却没放松。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岷王余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还会有更多麻烦。
就在这时,一个禁军匆匆赶来,脚步急促,脸色严肃地对方正说:“帝师,城外关卡抓到一个可疑人员,身上搜出了这个!”
禁军双手递过来一个黑色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岷”字,边缘还带着一丝磨损,和之前从李参军身上搜出的令牌一模一样!
方正接过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凉飕飕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果然是岷王余党!他们不仅勾结倭寇,还在暗中破坏泉州的基建和渔市,看来泉州的安稳,还远没到松口气的时候。
夜色渐浓,海风变得微凉,带着一丝肃杀之气,吹得码头的灯笼摇晃不定,光影忽明忽暗。方正站在码头,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心里清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悄酝酿。那个黑衣人是谁?岷王余党接下来还会有啥动作?他们的目标,仅仅是泉州吗?
这些问题,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而他知道,只有尽快查清真相,粉碎岷王余党的阴谋,才能让泉州的百姓真正过上安稳日子,让普惠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真正生根发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