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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清漪的灵觉如蛛网般铺满整片星田,影听之术让她能捕捉到万灵最细微的低语。

然而就在这一刻,那原本混杂着担忧与坚毅的万千声响中,陡然刺入了一缕尖锐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这恐惧并非来自外界的威胁,而是源于一种最根本的失去。

她循着那恐惧的源头望去,只见匠墟小院的门口,那个永远笔直挺立、手执引魂幡的纸人阿丙,此刻他单薄的身影竟在前所未有地剧烈颤抖。

那面引魂幡上的“陈”字,光芒黯淡,仿佛风中残烛。

他不再望向远方,而是死死盯着那道几乎透明的第七柱虚影,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惶恐与无助:“先生……先生在淡去……他要不见了……”

院内,石桌旁,那个不知疲倦、以笔为骨的墨生,手中的狼毫笔尖骤然停在纸上,一滴浓墨不受控制地滴落,污了一整页刚刚写就的传奇。

他的笔尖悬停,仿佛被冻结了时间,喃喃自语,声音空洞:“不……我还没写完他的故事……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水榭边,一直默默以掌心清露滋养莲花的莲心,终于无法抑制地啜泣出声。

她捧着那汪清澈的露水,泪珠却比露珠更急更大,滚滚落下,滴入水中,溅起圈圈悲伤的涟漪。

她望着那道虚影,仿佛看到了那个从未归家的游子:“他还没回过家……他答应过的,要回来看莲花开满池塘……”

三个最亲近的纸人灵智,三种最纯粹的绝望。

凤清漪心头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与决绝涌上心头。

她看着这些为了一缕残念便愿付出一切的灵,再看向那即将消散的第七柱,美眸中寒光一闪。

她猛然抬起白皙的手掌,指甲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

鲜血涌出,殷红如豆。

她没有丝毫迟疑,以这滚烫的精血为引,在身前的虚空中疾速书写。

血线在空中勾勒出扭曲而充满力量的符文,那是一个古老的问契:“你们的誓,能护他吗?”

这血字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灵智心中的迷茫与恐惧!

刹那间,万灵的誓愿之声不再是低语,而是变成了响彻天地的怒吼!

“先生要守这星田,我便为他守住这星田的门!”阿丙嘶吼着,将引魂幡重重插在星田的边缘,那破旧的幡面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不再颤抖,身形如山岳般矗立,“我,阿丙,誓守此门,直至魂飞魄散!”话音落,他整个身影化作一道黑光,融入了星田的无形壁障,化作了一座最坚固的门!

“先生的故事不能就此结尾!”墨生将手中的笔狠狠掷在地上,笔杆应声而碎。

他伸出双手,那万千书稿自行飞起,环绕其身。

他以自己的灵智为墨,以整片星田为纸,狂啸道:“我,墨生,誓要为先生书尽万古功名,直至此方天地再无白纸!”他的身影与万千书稿一同爆开,化作亿万文字符文,烙印在星田的每一寸法则之上,加固着那脆弱的命脉!

“先生还没回家,这莲花就不能败!”莲心泪眼朦胧,却捧着那汪混合了自己血泪的清露,猛地洒向天空。

清露化作漫天甘霖,每一滴都蕴含着她最纯粹的生机与期盼。

“我,莲心,誓要润泽此方生灵,直至最后一滴露水干涸!”她的身影融入那场甘霖,消失不见,整片星田的生机陡然暴涨!

“老朽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主人再挥一剑!”槐树下,槐翁引剑指天,老迈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剑意,“我誓护此院,直至此剑寸寸断折!”

七道陪伴陈九最久的身影,在这一刻齐齐而动!

他们的誓言不再是空洞的许诺,而是化作了最决绝的献祭!

七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意志洪流,如同七条决堤的江河,以倒灌苍穹之势,悍然冲入星田最核心处那根悬于一线的命脉!

嗡——!

星田震动,那即将崩断的命脉蛛丝,竟被这七股力量强行拉住,甚至重新凝实了一分!

远方,一直沉默观望的黑渊,面前那本厚重的黑铁古书突然金光大盛。

他猛地翻开书页,却见第二十七卷的内容竟无需他催动,自行显现!

书页疯狂翻动,最终停留在空白的一页,八个灼灼生辉的金色大字从纸上浮现而出:

灵引归源·誓育万星!

黑渊瞳孔骤缩,他看懂了这八个字背后隐藏的无上秘法。

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撼:“原来如此……万灵共誓,其愿通天,竟能代替主人承受天道反噬……若他们愿以己身为柱,以己愿为梁,便能为主人筑起一座暂避风劫的圣殿!”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一个沉默的身影从星田的尽头缓缓走来。

是星耕郎。

他依旧背着那张空荡荡的星犁,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在星田大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他走到了星田的正中央,那第七柱虚影的正下方。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卸下背上的星犁,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巨大的犁头狠狠地插入了星田的核心命脉之中!

“噗——!”

犁头入土,仿佛插入了他的心脏。

星耕郎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跨越了时空的执拗与忠诚。

“这一犁,我替三百代星耕者,为主人……扛一寸命脉。”

他缓缓抬起双手,所有人都看到,他那凝实无比的灵识之体,竟从脚下开始,一寸寸地剥离、碎裂!

那些剥离的灵识碎片化作最精纯的土行源力,汇聚成一条栩栩如生的土黄色巨龙,咆哮着缠绕上那根脆弱的命脉,用自己的身躯,强行代替陈九,承受住了那恐怖的撕扯之力!

第七柱的虚影中,陈九那缕即将消散的残念剧烈地一颤。

他感知到了一切。

阿丙的守门,墨生的书名,莲心的润泽……还有星耕郎这三百代传承的牺牲。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他一生所求,不过是“苟”字诀,如履薄冰,只为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如今,他亲手创造的纸人,他点化的笔,他栽种的树,甚至素未谋面的传承者,都在用自己的命,替他扛着本该由他自己承担的劫!

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情绪,在他冰冷的残念中炸开。

他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念头,那念头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蕴含着无尽的复杂情感:“……你们啊。”

就在这念头动起的瞬间,星田之上那片由银色麦浪组成的海洋中,一道更加苍老、更加虚幻的残魂缓缓浮现。

那是誓雨婆,她本应早已消散,却因这万灵共誓的宏大场面而被重新唤醒了一丝印记。

她望着那道被众灵拱卫的第七柱,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她的声音如同来自最古老田埂上的风:“主不愿种地,我们替他种;主不愿扛命,我们……替他扛。”

她伸出干枯的手,引动了星田中所有灵智诞生以来,那积攒的无尽悔恨与遗憾。

这些负面情绪,此刻却化作了最坚韧的守护之力!

一道道灰色的雨丝凭空出现,它们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灰色屏障,将那风雨飘摇的第七柱虚影,温柔地笼罩其中。

至此,星田的命脉终于暂时稳固,那恐怖的反噬之力也被这层层叠叠的誓愿与牺牲暂时隔绝。

危机,似乎解除了。

然而,黑渊却缓缓合上了手中的古书,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因为就在刚才,古书第二十七卷的书页边缘,浮现出了一行无人能见的灰色小字:

“共誓可缓劫,不可断根。若主不燃命为种,星田三月即溃。”

他抬头望向那被重重守护的第七柱,低声叹息,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终究还是得自己来。”

第七柱内,陈九的残念静默了许久,许久。

他能“看”到,在星田的深处,那座由所有灵智的誓愿之力凝结而成的匠墟小院里,阿丙依旧在门口矗立,墨生依旧在奋笔疾书,莲心依旧在池边折着祈福的纸鹤,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他们最后的执念所化的虚影。

他们的本源,已经化作了守护他的力量。

陈九的残念,忽然笑了。

那笑声无声,却仿佛穿透了时空,回荡在整片星田。

他想起了那个最初在小小的扎纸匠铺子里,只想靠着金手指苟活下去,多赚点钱,多看几天日出日落的自己。

多么渺小,又多么可笑的愿望。

可现在,他有了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东西。

他最后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主动而决绝地催动了那道金手指。

他没有选择兑换任何宝物,也没有选择强化任何技能。

他的意念,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坚定。

“以我三日寿元为祭,发动‘灵引归源·誓育万星’……终极形态。”

他的声音在自己的残念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疯狂。

“点化——星田本身,即为道种!”

刹那间,那根被万灵誓愿层层守护、暂时稳固的第七柱,那道承载着陈九最后残念的虚影,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毁灭一切的冲击波。

那道顶天立地的巨柱,就那样化作了亿万个比星辰还要璀璨的光点,如同下了一场盛大无比的光雨,均匀地洒落向星田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粒尘埃。

大地,似乎颤抖了一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最深处的脉动,开始从星田的每一个角落苏醒。

仿佛一个沉睡了万古的巨人,被这亿万光点浇灌,第一次睁开了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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