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休那近乎告白的“希望一直陪着你”的话语,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月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她没有明确回应,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用冰冷和疏离筑起高墙。两人之间的相处,进入了一种更加微妙而心照不宣的阶段。
苏月依旧话不多,但眉宇间那份拒人千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许多。她开始习惯庄休的存在,习惯他每天带来的各种小惊喜——有时是一束带着露水的温室鲜花,有时是几本他精心挑选的闲书,有时只是几句笨拙却真诚的关心。她不再客气地推拒,而是安静地接受,偶尔在他讲起基地趣事时,嘴角会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庄休也变得更加细心和体贴。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而是学会了观察苏月的情绪和需求。她看书时,他会把灯光调到最舒适的角度;她小憩时,他会放轻脚步;她眉头微蹙时,他会适时递上一杯温水。他的陪伴,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无声无息,却温暖而持久。
这天夜里,下起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将疗养院装点成一个静谧的童话世界。苏月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盖着厚厚的绒毯,看着窗外被雪光映亮的夜色。她的伤势好了大半,但青松道长叮嘱仍需静养,不可受寒。
庄休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姜枣茶走进来,看到苏月正望着窗外出神。昏黄的壁灯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宁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苏法医,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庄休把温热的茶碗递过去。
苏月回过神,接过茶碗,双手捧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谢谢。”她轻声道,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上,“今年的雪,好像特别大。”
“是啊,”庄休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看向窗外,“瑞雪兆丰年,希望是个好兆头。”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里只有茶碗轻碰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风雪的低吟。一种安宁而温馨的气氛在空气中流淌。
“小时候,”苏月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梦呓,“我最喜欢下雪天。”
庄休微微一怔,这是苏月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去。他屏住呼吸,安静地听着。
“苏家老宅的后院,有一片很大的梅林。”苏月的目光有些悠远,“每当下雪,红梅映雪,特别好看。我……我会偷偷跑出去,在雪地里堆雪人,虽然每次都会被师父发现,训斥我贪玩,荒废功课……”她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怀念的笑意,那笑意一闪而逝,却让庄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穿着厚厚棉袄、在雪地里嬉戏的小女孩,那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属于苏月的另一面。
“后来……出了事,就再也没回去过了。”苏月的声音低沉下去,那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的寂寥。
庄休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她指的是家族惨变、道基被废的往事。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却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沉默了片刻,苏月转过头,看向庄休,眼神清澈而平静:“庄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命运很奇妙。”
庄休迎着她的目光,心中一动:“奇妙?”
“嗯。”苏月轻轻搅动着碗里的姜茶,“我原本以为,我的人生,只剩下复仇和……赎罪。直到遇见你。”
庄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停止呼吸。
苏月没有看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莽撞,冲动,有时候还……有点傻气。”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但你很真实,很……温暖。”
温暖。这个词从苏月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分量。
“在黑水镇,你冲进祠堂的时候,我很害怕。”苏月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怕死,是怕……来不及。”
庄休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冷静如冰山的苏月,也会有“害怕”这种情绪,而且是因为他。
“所以,”苏月终于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庄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窗外的雪光,也映着他的身影,“你不用谢我。在黑水镇,在昆仑山,在任何时候……我救你,是因为我想救。”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道惊雷,在庄休心中炸开。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同僚之谊,而是因为……她想。
这不是告白,却比任何告白都更让庄休震撼和动容。
“苏月……”庄休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深深地看着她,用眼神传递着自己汹涌的情感。
苏月与他对视着,没有回避。她的耳根在壁灯的光线下,悄悄染上了一层绯红。她轻轻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一下,低声说:“茶要凉了。”
庄休这才回过神,连忙道:“啊!对!快喝!趁热喝!”
苏月低下头,小口喝着姜茶,掩饰着微微发烫的脸颊。
窗外,雪依旧下得很大。房间里,茶香氤氲,暖意融融。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一种无声的、深刻的理解和靠近,在这雪夜里悄然达成。
庄休知道,那扇紧闭的心门,又向他敞开了一些。而他,会用一生的时间和诚意,去守护门后的那片天地。